第223章 锈骨迷宫·往生通道
第223章:锈骨迷宫·往生通道
风从那道缝里吹出来,带着一股铁锈味。我手里攥着赵阎王给的墨镜碎片,光打在前方地面上,照出一截断裂的肋骨,上面刻着字。
不是现代汉字。
是鬼葬城的文字。
翻译器嗡了一声,右耳里的蓝牙震得我太阳穴发麻。声音出来了,干涩、沙哑,像老式录音机卡带:
“……我不该签那份文件……他们说只要盖章就行……可印章咬了我的手……”
我猛地掐住耳机线,把它扯下来一半。声音没断,反而更响了——整条通道的骨头都在说话。
左边那具趴着的骸骨,头骨裂开一道缝,下颌骨一张一合:“……孩子还在等我回家吃饭……我没迟到……我没……”
右边一具坐着的,脊椎弯成弓形,胸腔里插着半截铜尺,也在念:“……报告第三页……数据造假……没人会查……没人……”
这些不是遗言。
是记忆。
被人强行从骨头里榨出来的记忆。
我摸到笔帽,铜钱贴着手心,轻轻一晃,边缘的细牙刮过皮肤。我把它按进太阳穴,一下,两下。疼让我清醒。签字笔尖戳进去半毫,血顺着指节流下来。
“沈教授。”老把头咳了一声,旱烟杆杵在地上,“别听。”
我没答话。他站在我斜后方,狗皮帽子压着眉骨,脸藏在阴影里。他耳朵动了动,像是在听什么。
“这迷宫有心跳。”他说,“每三十七秒跳一次。刚才停了两拍,现在往左走。”
我抬头。前面岔路三道,全是骸骨堆成的墙。一具具尸骨背靠背站着,空眼窝对着我们,嘴里还含着碎牙。
梅厌生蹲在韩省身边。韩省靠墙坐着,西装鼓了起来,肩头凸起两块棱角,像是要破布而出。他左耳的助听器滋滋响,传出一段女声:
“权限失效。权限失效。请立即终止操作。”
“他不行了。”梅厌生说,白手套沾了黑灰,“衣服在吃骨头。”
我看过去。韩省脚边躺着一具清代差役模样的骸骨,只剩半截腿骨,被西装下摆卷了进去,正一点点缩进布料深处。那西装像是活的,领口蠕动,像嘴。
梅厌生抽出缝尸针,针尖挑开西装接缝。线是头发粗细,泛着油光。他一针扎进去,韩省闷哼一声,肩头鼓包颤了颤。
“封住了。”他说,“暂时。”
我戴上耳机。
翻译器自动识别内衬上的文字,一行行蹦出来:
“伪令状·第七号补录
持章者代行天命
违者诛心”
我冷笑。他一辈子盖假章,最后却被章吃了。
“走。”我说,“别让他再碰任何骨头。”
老把头走在前头,旱烟杆轻敲地面。每敲一下,远处就传来水声,像是地下河在回应。他嘴里数着:“三十七……三十六……三十五……”
我们贴着左道前进。骸骨墙越缩越窄,头顶开始滴水。一滴落在我脖子上,冰凉。我抬头,看见上面挂着一串指骨,每根都刻着年份:1983,1976,1954……
滴答。
又一滴。
这次是黑的。
“有东西在渗。”梅厌生抬头,手套抹了把脸,“不是水。”
韩省突然抽搐。西装胸口裂开一条缝,伸出一根骨刺,直奔我面门。我侧头躲开,骨刺擦过耳廓,划出一道血口。梅厌生一针扎进布料,线绕三圈,死死勒住裂缝。
“撑不了多久。”他说,“第九十八针了。”
我盯着他领口的缝尸针。红绳系着,针尖发黑。他知道我在看,摇头:“别问。”
往前三十步,地面塌了一块。裂缝底下不是土,是密密麻麻的骨头,堆成斜坡,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风就是从那儿来的。
老把头蹲下,抓了把沙粒撒进去。沙子没落地,悬在半空,慢慢旋转,像被什么托着。
“活气流。”他说,“下面有人呼吸。”
我打开翻译器对准裂缝。声音炸了:
“……我不是贪官……我只是想升职……我老婆病了……孩子上学要钱……求你们别烧我……别烧我……”
上百个声音叠加在一起,全是临死前的辩解。有穿中山装的,有戴礼帽的,有绑绳索的。他们的骨头被钉在斜坡上,排列成环形阵,像是某种仪式。
“这是坟场。”我说,“不是墓。”
“是记忆坟场。”老把头咳出一口黑痰,“人死了,事没了,但字还在。章还在。命令还在。城把这些全收了,塞进骨头里。”
韩省忽然抬手,想去碰裂缝边缘的一块碑。梅厌生一把拽住他手腕。碑上刻着“贞观十七年御批”,字迹清晰。
“别碰。”我说,“那是饵。”
他没反应。助听器还在响:“权限恢复中……权限恢复中……”
我拔掉他耳塞。他瞪我,嘴唇发紫。
“你已经不是官员了。”我说,“你只是件被寄生的衣服。”
他张嘴,吐出一颗纽扣。铜的,印着国徽。边缘有牙印。
梅厌生盯着那纽扣,突然说:“它在长。”
我看过去。纽扣表面浮出细纹,像血管,正在搏动。
“缝。”我说。
他点头,一针扎进韩省袖口,线绕七圈,把纽扣裹成茧。最后一针收口时,纽扣裂了,流出黑水,腥臭。
“快走。”老把头催促,“三十四了。”
我们继续向前。通道变宽,地面铺满碎骨。每踩一步,都有声音从脚下传来:
“……我没偷……是领导让我改账……”
“……我只是按指示办事……”
“……我不知道那批货有问题……”
我低头,看见自己鞋底粘了块额骨,上面用朱砂写着“无罪”。
翻译器嗡鸣不断。我把它调到静音,只留震动。太阳穴的血流到眼角,咸的。
转过一道弯,前方出现拱门。由人腿骨搭成,横七竖八,拼出一个“往”字。
门后是环廊。
四壁全是嵌入墙体的棺材,棺盖刻着官服样式。有的是清朝顶戴,有的是民国军装,最里面一口,竟是现代西装轮廓。
老把头停下。他耳朵抖了一下。
“不对。”他说,“水声乱了。”
话音未落,梅厌生猛地抬头。他面前的地缝开始扩张,裂缝边缘泛起灰雾。他甩出缝尸针,银线横穿空气,扎进两侧石壁,强行拉拢裂缝。
“我在缝!”他吼,“别靠近!”
针线绷得笔直,灰雾被拦在外面。但他手指一抖,第二针偏了半寸。雾气钻进来,凝成一个人形——青面獠牙,官帽歪斜,胸前补子绣着仙鹤。
“河底沉棺吏。”老把头退后两步,旱烟杆点燃沙粒,火光一闪,“死在黄河暗流里的贪官,被城捞上来当守门人。”
那僵尸口吐黑水,朝我们扑来。
梅厌生第三针扎下去,终于封死裂缝。可整条走廊开始渗水,黑色的,带着腐味。更多棺材发出响动,咚,咚,像是有人在里面敲。
“走不掉了。”我说。
“未必。”老把头把剩下的沙粒全撒出去,火光逼退三具扑来的僵尸,“主道还能撑一会儿。”
梅厌生喘着气,左手缠着缝尸线,指尖全是血。他看着自己手套上的裂口,低声说:“第九十九针快到了。”
韩省突然抬手,指向环廊尽头。那里有扇石门,轮廓模糊,门缝里漏出一点钟声。
“他听见了。”我说,“助听器坏了,但他身体还在接收信号。”
老把头咳嗽,花白头发从狗皮帽子下露出来。他抬手抹了把脸,手上全是黑水渍。
“三十三。”他说,“时间少了。”
我们背靠背往主道退。身后,棺材陆续炸开,僵尸爬出,动作僵硬,却不停歇。梅厌生在最后,每退十步就回头缝一针,用线拦住追兵。
直到退进环廊中央。
石门前的地面上,骸骨排成一个圆圈,中间拼出数字:
**37**
和我太阳穴的倒计时一样。
翻译器突然震动。我摘下来一看,屏幕闪出一行字:
“往生者,不得回头。”
我抬头。石门上方,刻着两个小字:
**回头**
门缝里的钟声,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