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臭和那诡异的甜腥味仿佛还粘在鼻腔里。李隅靠在冰冷粗糙的管道壁上,大口喘着气,心脏像擂鼓一样撞击着胸腔。身后,沉重的应急隔离闸门落下的巨响仍在通道里回荡,隔绝了“工蜂”无人机的蜂鸣,也隔绝了他熟悉的、令人厌烦却又安稳的日常。
“铁皮”的独眼摄像头凑了过来,发出困惑的“嘀嘀”声,用光扫描着李隅略显苍白的脸。
“我没事,”李隅喘着气,拍了拍机器人冰凉的壳子,“就是……跑得快了点。”他自我安慰道,但手心里因为紧张而渗出的冷汗却骗不了人。
这条通往上层废弃管网的维修通道,是他的秘密捷径之一。这里没有全息广告,没有监控,只有年久失修、锈迹斑斑的金属管壁,以及通风系统难以触及的死角里沉积的灰尘味。光线来自墙壁上间隔很远的、光线昏黄的应急灯。这里是巢都庞大躯体中一段被遗忘的盲肠。
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李隅首先检查了自己的工具包。撬棍、扳手都在,那支不靠谱的声波扳手电量又掉了一格。然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带有棱角的小东西。他动作一僵,小心翼翼地把它掏了出来。
是那粒紫色结晶。
在昏黄的光线下,它不像在污水里那么显眼,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暗紫色,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结构,但看不真切。它很轻,质地坚硬,边缘锐利。李隅尝试用指甲掐了掐,毫无痕迹。这绝不是第七区该出现的东西。什么垃圾会形成这种结晶?他想起“中枢”警报里的“不明生物污染”,心头一阵发紧。这玩意儿就是个烫手山芋。
他下意识地想把它扔进旁边的排水沟,但犹豫了一下,又缩回了手。万一……万一这很重要呢?万一和刚才的封锁有关?他这种小人物,最怕的就是卷入不该卷入的事情。可直觉告诉他,随意丢弃可能更糟。
最终,他找出一小块用来擦拭精密仪器的软布,将结晶仔细包裹了好几层,塞进了工具包最底层、一个装满生锈螺丝的隔袋里。先藏起来,看看风头再说。
现在,得想办法离开这里。官方通道肯定被封锁了,他需要绕路。李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开始在这片熟悉的钢铁迷宫中穿行。他对这里的了解,是十几年来一次次维修、一次次被官方地图遗漏的“捷径”积累下来的。他知道哪段通风管道能通往货运通道,哪个废弃的检修井盖看起来锈死了,但其实有个巧妙的开关。
半个小时后,他从一个不起眼的、堆满废弃包装箱的杂物间里钻了出来,回到了第七区相对“正常”的通道。这里的气氛明显不同以往。行人步履匆匆,脸上带着紧张和猜疑。平日里无所事事的混混们也收敛了许多,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空中,“工蜂”无人机的数量明显增多,它们红色的扫描光点频繁地掠过人群。
李隅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目地往自己的单元楼走。路过社区公告板时,他看到上面滚动播放着官方的简短声明:【第七区B-19层发生小型工业化学品泄漏,已得到有效控制。为保障公民安全,该区域进行临时封锁排查,请勿惊慌。】
化学品泄漏?李隅心里冷笑。那紫色的结晶和生物污染警报又是怎么回事?官方在撒谎。这种认知让他后背发凉。在巢都下层,每天都有各种“意外”和“小型事故”,大多数人都麻木了,但这一次,李隅感觉不一样。
终于回到他那狭小的单元门口,他惊讶地发现张姨和其他几个邻居正等在那里,脸上写满了担忧。
“李工!你可算回来了!”张姨一把拉住他,“吓死我们了!听说B-19层出事了,还封锁了,我们就怕你……”
“我没事,”李隅心里一暖,挤出一个笑容,“就是从别的路绕回来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另一个邻居插嘴道,“肯定是上面那些大公司又在偷偷排放什么鬼东西!每次都是我们底下人倒霉!”
众人七嘴八舌地抱怨着,气氛却因为李隅的平安归来而缓和了些。在这种地方,邻里之间这种朴素的关切,是冰冷规则下难得的温暖。
回到逼仄的房间里,李隅反锁上门,才真正松了口气。“铁皮”自动滑到角落的充电座上,独眼闪烁了几下,进入了低功耗状态。
李隅给自己合成了一份基础营养膏,味同嚼蜡地吃着。个人终端上,因为“协助处理紧急情况”(尽管他是因为跑得快),系统额外补偿了他一点微薄的“贡献点”,并提醒他明天有新的工单。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堵塞疏通了,警报解除了,生活还要继续。
但真的回到原点了吗?
李隅走到房间那个唯一的、视野被巨大管道挡住的小观察窗前。窗外,是巢都下层永恒的、缺乏生机的灯光。他想起那粒藏在工具包深处的紫色结晶,想起官方轻描淡写的谎言,想起“工蜂”无人机那不加掩饰的扫描红光。
一种莫名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脏。他感觉脚下这片看似坚实的钢铁大地,似乎裂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而他和那粒不该存在的结晶,正一起,站在了这条缝隙的边缘。
他只是一个管道工,只想修好管道,活下去。但风暴的种子,似乎已经随着那恶臭的污水,悄无声息地侵入了他的世界。
(第二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