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隅是被平板电脑尖锐的警报声吵醒的，不是闹钟，是“中枢”系统推送的全区通告。他摸索着拍掉噪音，眯着眼看向那布满细微划痕的屏幕。昏暗的光线下，一行冰冷的文字跳动着：【第七巢都，第七区，今日能源配给下调至基准85%。原因：上游能源枢纽过载，需优先保障“羲和之城”及星际舰队港区。请各位公民谅解。】

　　“谅解？”李隅心里嘟囔了一句，把平板扔回床头。谅解能当能量使吗？房间里的照明自动调节到了节能模式，比平时更暗，像是永久的黄昏。空气循环系统发出的嗡鸣声也弱了下去，这意味着巢都下层的空气会更加浑浊。

　　他赤脚踩在冰凉、有些粘腻的合成材料地板上，走到被称为“厨房”的角落。那台老旧的营养膏合成器指示灯闪烁了几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声，比平时多花了将近一分钟，才不情愿地吐出一管灰白色的基础营养膏。李隅挤了一点在嘴里，味道像掺了铁锈的燕麦糊，能提供基础热量，但永远让人感觉没吃饱。他习惯性地看了看合成器侧面的能量读数，又掉了一格，看来今天的能源下调是动真格的。

　　“铁皮。”他朝角落唤了一声。一个约莫膝盖高、三个履带支点、身上油漆剥落得厉害的维修机器人亮起了独眼摄像头，发出“嘀”的一声，算是回应。李隅拍了拍它的金属脑壳，“今天活儿可能不少，省着点电。”

　　他套上灰色的、肘部已经磨得发亮的工作服，背上沉重的工具包。扳手和螺丝刀碰撞，发出熟悉的金属声响，这是他能信赖的老伙计。包里那支能量快要耗尽的声波扳手，反而像是充话费送的。

　　推开吱呀作响的单元门，公共通道里已经充满了巢都特有的“活力”。邻居们吵吵嚷嚷，大多是为了刚刚接到的能源下调通知和随之而来的“区域维护费”账单。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劣质香氛和远处垃圾处理站飘来的酸腐气。头顶上，全息广告牌闪烁不定，宣传着普通人一辈子也体验不到的星际旅行和超元世界豪华套餐，与下方破败的现实形成残酷对比。

　　“李工！李工！”一个焦急的声音喊住他。是住在他斜对面的张姨，怀里抱着个不断漏水的家用净水器。“这可咋办啊？突然就漏了，这得浪费多少水点数啊！”

　　李隅蹲下身，用手指抹了点水渍闻了闻。“没事，张姨，就是内部滤芯老化，密封圈崩了。不是主管道问题，不影响你家用水配额。我晚上回来给你换个零件。”

　　“哎哟，那可太谢谢你了！多少钱我转你……”

　　“老规矩，成本价。”李隅摆摆手，打断了她。在这底层，现金稀少，大家更多是以物易物或者欠着人情。他看了眼个人终端上“中枢”派发的今日工单，第一条就是“第七区，B-19层，主污水管道堵塞，优先处理”。后面跟着红色的“逾期处罚”提示。

　　他叹了口气，招呼“铁皮”跟上，汇入了通道里熙熙攘攘的人流。去B-19层，最快的方式是乘坐“蜂巢”高速电梯，但那需要消耗他宝贵的个人交通点数。他选择了更费时但免费的老式垂直传送梯——一个巨大的、由钢铁网格组成的平台，靠锈迹斑斑的齿轮和钢缆拉动，挤满了像他一样精打细算的底层工人。传送梯缓缓下降，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穿过一层层仿佛没有尽头的居住区。透过网格，可以看到错综复杂的管线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建筑骨架，远处，巨大的全息天幕正模拟着虚假的蓝天白云，但边缘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色块失真。

　　B-19层是巢都较深的区域，环境更差。空气更加闷热潮湿，灯光也更昏暗。堵塞点在一个狭窄的维护通道尽头，还没走近，一股恶臭就扑面而来。李隅让“铁皮”用头灯照亮，只见一段粗大的复合管道接口处正在往外渗着墨黑色的污水。

　　“又是油脂和难以分解的垃圾。”李隅嘟囔着，放下工具包。这种活，高端的管道机器人往往不愿意干，或者干了也收费极高，最终还是会落到他这种人工维修员头上。他熟练地套上防护手套，拿起那根忠诚的物理撬棍，开始手动清理检修口的障碍物。

　　“铁皮”在一旁试图用机械臂帮忙，但狭小的空间让它笨拙的身体转不开身。李隅只好让它待着，给自己照明。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后背。在这种深度，通风更差，他感到有些气闷。

　　就在他快要清理完堵塞物时，手下撬棍的触感突然一变。不是常见的油脂凝固块或废弃物，而是一种……更富有韧性的东西。他用力一撬，一大团粘稠的、夹杂着难以辨认杂质的黑色物质被撬了出来，与此同时，一股异样的、带着淡淡甜腥的气味混入了恶臭中。

　　李隅皱了皱眉，用撬棍拨弄着那团东西。在“铁皮”灯光的照射下，他注意到那团污物里夹杂着一些不寻常的、细微的紫色结晶颗粒。这绝不属于第七区日常排放的垃圾。他下意识地想去掏口袋里的扫描仪，但摸了个空——他那点工资，可买不起那种高级货。

　　就在他盯着那紫色结晶愣神的时候，个人终端突然急促地响起，不是工单提示，而是刺耳的紧急警报！

　　【警告！B-19层东南象限检测到不明生物污染信号！区域即将临时封锁！所有非授权人员立即撤离！重复，立即撤离！】

　　远处传来了“工蜂”无人机独特的蜂鸣声，由远及近，迅速变得清晰。红色的警示灯在通道两端亮起，开始旋转。

　　李隅心里一紧，也顾不上那团污物和紫色结晶了。他一把抓起工具包，踢了还在发呆的“铁皮”一脚：“快走！”

　　他沿着来路狂奔，心脏怦怦直跳。不明生物污染？他在这巢都下层干了十几年，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是那些紫色结晶？还是别的什么？他想起刚才工具包里那枚无意中带出来的、沾着污物的紫色结晶，感觉它此刻正安静地躺在那儿，却像一块烧红的炭。

　　身后的蜂鸣声和封锁闸门落下的巨响，催促着他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向唯一可能的生路——那条只有他知道的、通往上层废弃管网的狭窄维修通道。他的平凡日常，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了。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