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第七区表面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全息天幕依旧播放着星际舰队英勇巡逻、击退零星“虚空孽族”侦查单位的新闻,配给系统照常运转,仿佛B-19层的那场小小风波从未发生。
但李隅能感觉到水下的暗流。
“工蜂”无人机的巡逻频率没有降低,偶尔还能看到身着黑色制服、隶属于巢都内部安全部队的“清道夫”在区域交界处巡视,他们的眼神比无人机更冷,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锐利。官方公告板上的“化学品泄漏”声明依旧挂着,只是字体变小,位置也更不起眼了。
李隅变得格外谨慎。他照常上工,处理着各种管道堵塞、接口泄漏的琐事,但每次进入较深的维护层时,都会不自觉地更加留意周围的动静,特别是通风管道和污水渠里是否有那种不寻常的紫色痕迹。工具包底层的那粒结晶,像一块烧红的炭,时刻灼烧着他的神经。他曾几次动过念头,想把它扔进熔矿炉里彻底销毁,但最终都忍住了。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他,留着它,或许关键时刻能保命,或者……能作为一个证据。
这天晚上,他刚回到单元,个人终端就收到了一条加密等级很高的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经过多次跳转的代码源。信息内容很短,措辞谨慎:
【B-19样本,是否有异常物理残留?如有,谨慎保管,勿示于人。静候联系。——“收藏家”】
李隅的心猛地一沉。“收藏家”是巢都底层黑市里一个半传说的人物,据说专门收各种“稀奇古怪”、官方明令禁止或刻意遗忘的玩意儿,从旧时代的实体书到某些实验失败的生物样本。李隅曾帮他修复过一个老旧的生物样本冷藏柜,算是有点交情,但从未深究其背景。
这条信息证实了两件事:第一,B-19层的事情远不止化学品泄漏那么简单,连黑市的人都注意到了。第二,他李隅,可能已经被某些人盯上了,至少“收藏家”知道当时他就在现场。
他删除了信息,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他只是一个管道工,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现在却被卷入了看不见的漩涡。他走到那个小观察窗前,看着窗外纵横交错的管道和闪烁的霓虹,第一次觉得这个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巢都,变得如此陌生而危险。
—
与此同时,农业星球“谷神星”,第七穹顶真菌农场。
阿娜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走在齐腰高的巨型真菌丛中。这些被称为“蛋白塔”的真菌是殖民地重要的食物来源,它们苍白、粗壮的菌柄在精心调控的光照下安静地生长。但阿娜的眉头紧锁着。
她停在编号为B-7的培养槽前。槽内,几株“蛋白塔”的菌盖边缘,出现了细微的、不规则的紫色斑点。和她在其他区域发现的零星斑点类似,但这里的更密集,颜色也更深。
农场的中央AI——“德墨忒尔”——的传感器反复扫描过这些斑点,数据反馈一切正常,将其归类为“不影响收成的自然色素沉淀”。但阿娜的直觉在尖叫。她祖父侍弄了一辈子真菌,曾告诉过她,谷神星的真菌变异往往预示着环境剧变,而紫色,在祖父留下的那些发霉的笔记本里,通常与“应激”、“毒性”或“未知污染”联系在一起。
她蹲下身,不顾防护服被营养液打湿的风险,用手持检测仪(这是她用自己的贡献点偷偷升级的老旧型号,能提供比AI基础扫描更详细的数据)贴近那些斑点。读数跳动,显示出一系列异常复杂的有机化合物信号,以及……微弱的、难以解释的能量波动。
这绝不是自然现象。
她尝试将数据和样本上传给殖民地的农业主管,但报告如同石沉大海。在“谷神星”,一切以效率和产量为重,任何可能影响收成的“不确定报告”都会被暂时搁置,直到“德墨忒尔”确认问题确实存在。
沮丧和无力感笼罩着阿娜。她看着眼前这片一望无际的、供养着无数世界的农场,心里却充满了寒意。如果这些紫色斑点真的代表某种污染,并且开始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她想起昨天晚上,在殖民地狭窄的公共休息室里,听到几个刚从运输舰下来的装卸工在闲聊,说最近从核心星域来的某些高级合成肥料里,偶尔也会夹杂着一些“亮晶晶的紫色渣子”,被要求严格分类处理。
紫色……又是紫色。
阿娜的心跳加快了。B-19层的异常,运输舰上的紫色渣子,以及眼前真菌上的紫色斑点……这些分散在星际各处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而她隐约看到了一条可能将它们串联起来的、若隐若现的丝线。
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指望官方,也不能指望AI。她回到自己狭小的居住舱,从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一台几乎被淘汰的、依靠独立卫星信号传输的短程通讯器。这是她父亲留下的遗物,据说能在“德墨忒尔”的网络覆盖下,建立一条极不稳定的、点对点的临时链路。她认识一个同样对官方数据持怀疑态度的、在邻近穹顶工作的老技术员。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输入信息,将她的发现、她的担忧,以及关于“紫色”的模糊线索,发送出去。她不知道这会不会引来麻烦,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灾难发生而无所作为。
在她按下发送键的瞬间,遥远的第七巢都,李隅工具包里的那粒紫色结晶,在黑暗中,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与宇宙另一端的共鸣。
(第三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