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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江舟同渡

刺世书 作家君寒 2654 2025-11-18 14:40

  时光在卫国的流亡中悄然流逝,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既定的宿命感。要离在庆忌军中,已从最初的“悲惨义士”,逐渐成为了庆忌颇为倚重的谋士之一。他的“羸士之谋”虽不张扬,却如春雨润物,在一次次军议和决策中,展现着其阴狠而精准的效用。

  他建议的“疲吴”之策,派出的小股精锐不断袭扰吴国边境,虽未造成致命打击,却实实在在地让吴军疲于应付,边境民心浮动,给新立的阖闾政权带来了不小的困扰。而“间吴”的谣言,也如同毒蔓,在吴国朝野悄然滋生,虽未能立刻引发内乱,却也在阖闾多疑的心中,埋下了一根根难以拔除的尖刺。

  庆忌对要离的信任,与日俱增。他欣赏要离的智谋,更“怜惜”他那份仿佛永远无法愈合的丧亲之痛。要离越是偶尔在酒后、在独处时流露出那种刻骨的哀思,庆忌便越觉得此人真实可信,其复仇之心坚不可摧。他甚至开始与要离商讨一些更为核心的、关于未来吴国重建的构想,俨然已将其视为可以托付国事的股肱之臣。

  这一日,秋高气爽,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与躁动。庆忌召集所有心腹将领与谋士,于正堂议事。他魁梧的身躯挺立在巨大的吴国旧舆图前,虎目中精光爆射,一股压抑已久的豪情与杀气弥漫开来。

  “诸位!”庆忌的声音如同沉雷,在堂中回荡,“阖闾老贼,弑君篡位,倒行逆施,天怒人怨!我庆忌避居卫地,忍辱负重,日夜所思,唯有复仇雪耻,光复吴国正统!”

  他大手猛地拍在舆图上,指向吴国方向:“如今,时机已至!边境骚扰已令其疲敝,内部谣言已使其猜忌!我得到密报,阖闾近日欲调兵向西,似有对楚用兵之意,国内防御必有疏漏!此乃天赐良机!”

  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我意已决!即刻点齐兵马,乘船顺江而下,直扑吴国腹地!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若能一举攻克姑苏,诛杀国贼,则吴国可定,大仇可报!”

  堂内顿时一片激昂,众将领纷纷抱拳请战,气氛热烈。要离站在人群稍后,垂着眼睑,仿佛也被这气氛所感染,身体微微颤抖,但那颤抖之下,是冰冷如铁的算计与等待已久的决绝。时机……终于到了。这艘驶向吴国的船,也将是驶向他最终命运的船。

  庆忌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要离身上。他走上前,拍了拍要离那瘦削的、空荡右袖飘摇的肩膀,语气罕见地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信赖:“先生身体不便,本应留守。然此战关乎国运,庆忌需先生之谋略在侧,时时请教。先生可愿与我,同舟共济,共创大业?”

  要离抬起头,脸上适时地涌现出激动与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慨然,他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微颤:“蒙公子不弃,以国士相待,离虽残躯,敢不效死力?愿随公子左右,亲见国贼伏诛!”

  “好!”庆忌朗声大笑,“有先生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出征的准备紧锣密鼓地进行。庆忌麾下虽非吴国正规大军,但皆是忠于王僚父子的旧部悍卒,加上在卫国招募的一些亡命之徒,凑起了一支数千人的队伍,虽不算庞大,却士气高昂,充满复仇的火焰。

  三日后,卫水之畔,大小船只数十艘,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庆忌身着犀牛皮甲,外罩锦袍,立于最大的主舰船头,雄姿英发,顾盼自雄。江风吹拂着他的战袍,猎猎作响。

  要离则站在他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他依旧穿着那身显得宽大的旧袍,空荡的右袖被江风扯得笔直,如同一面诡异的旗帜。他身形本就单薄,此刻立于宽阔的船头,面对浩荡江风,更显得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吹落江中。几名庆忌的亲兵下意识地靠近了些,似乎准备随时拉住他。

  船只缓缓离岸,顺流而下。初时江面尚算平稳,但越往东行,江面愈发开阔,风势也渐渐大了起来。秋季的江风,带着湿冷的寒意,毫无阻碍地掠过水面,扑打在人的脸上、身上。

  要离眯着眼,感受着那强劲的风力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稳住下盘。他伸出仅存的左手,紧紧抓住船舷冰冷的木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风吹乱了他花白的头发,扑打着他苍白瘦削的脸颊。

  这风……这呼啸的、冰冷的风……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个同样被风吹拂的庭院,那个月下与阿蘅对饮的夜晚;飘回了那个暴雨倾盆、他跪在泥泞中立誓的野店之后……过往的温情与炼狱般的惨痛,在这江风的呼啸声中,交织成一幅幅破碎的画面,冲击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

  但他迅速将这一切杂念压下。此刻,不是沉溺于悲痛的时候。他需要这风,需要这看似要将他摧毁的自然之力。

  他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身旁的庆忌。庆忌正凭栏远眺,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前方的水道和两岸的地势,浑厚的嗓音不时发出指令,调整着船队的队形。他身形稳如磐石,似乎完全不受这风力的影响,那雄壮的背影,充满了力量与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要离的心中,一片冰冷。就是这个人,是他复仇链条上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他必须死,必须死在自己的手中,用他的血,来完成这场献祭。

  他感受着风的方向,是顺风。风力强劲,吹动着船帆,也吹得人衣袂狂舞,视线有时会受到干扰。这……正是他需要的!

  他低下头,仿佛是不堪风力,又像是在默默祈祷。无人能听到,在他内心深处,正回荡着一声声如同诅咒又如同祈求的默念:

  “风兮……风兮……”他的意念,仿佛要穿透这呼啸的江风,直达那渺茫的九天,或是那幽冥深处,“助我成事!助我……告我妻灵!”

  他是在祈求这风,成为他刺杀时的掩护,吹散可能的警觉,扰乱周围的视线。

  他更是在向那早已化为灰烬的阿蘅诉说,告诉她,那一刻,即将到来。他要用这江风作为信使,传递他最后的决心。

  船只在风力的推动下,破浪前行。江水滔滔,奔流不息,如同无法回头的时间,载着这一船各怀心思的人,驶向那个早已注定的、血色的终点。

  要离紧紧抓着船舷,身体随着船只的起伏而微微晃动。他不再去看庆忌,也不再去看那浩渺的江面,只是垂着眼睑,将所有的心神,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恨意与执念,都内敛起来,压缩到极致,等待着,等待着舟至中流,等待着那最后的、石破天惊的一击。

  江舟同渡,各怀鬼胎。风萧萧,水茫茫,前路是复仇的彼岸,还是毁灭的深渊?对于要离而言,答案早已明确。他这条从地狱爬回的孤魂,唯一的归途,便是与这“知己”仇敌,共赴黄泉。风势,似乎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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