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迎春到”,报到那天又簌簌落了点雪,还没积起来,雪就从弇山消失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那听闻钟声的灰姑娘,童话里她遗留了一只水晶鞋,现实中它留下了一阙梦。
新学期,令人不忍卒读的还是班主任与班长、副班长商量之后制定的换座位表。
相处半年,有些人却要暂时“分开”,换做是秦后来,早就像贾宝玉听闻林妹妹要回苏州那样哭得要死要活。
言外之意是,秦后来他们这块小蛋糕没被班主任宰割。简兮还是他的同桌,林沉湘仍坐在他后座,于晴晴依然是他们的小组长,这块蛋糕完完整整,不少不多。
开学第一节班会课,班主任请班级期末考试第一名起来讲讲寒假是怎么过的,好让同学们向她学习。
第一名一脸茫然、不知情地站起来,直觉告诉大家这一定不是剧本。
第一名迟迟没说话。
班主任顺水推舟道:“没事的,就分享一下你假期的安排。上午干什么呢?”
第一名说:“跑步。”
“然后呢,多讲点吧。”
“吃饭。”
“没事的,具体点好了,展开来讲一讲。”
“吃午饭。”
底下同学都笑了,第一名自己也笑了。班主任也很尴尬,和她聊了点别的,就换下一个话题了。
下了课,秦后来找春哥他们吃晚饭,春哥上来就跟他抱怨:
“小叮当换的什么座位,为什么把我和我同桌分开?”
“那你现在和谁坐?”
“不灵哥。”
不灵哥听到他们在议论他,朝他们笑了笑。
“可能是为了让春哥物理进步快一点,不灵哥物理不是很好吗。”陆某说。
春哥只是叹气:“这小叮当我真是服了。”
两年后,秦后来从班长那里获得了一些换座位的内情。在高三的一天放学后,春哥又提起当年换走他同桌的事情,秦后来才把事实告诉他:“其实,不是班主任故意要换的,是你同桌跟班主任说不想跟你坐了,怕你影响他学习。”春哥听完哑口无言,心如刀绞,这都是后话了。
开学第一天晚自习挺无聊的,秦后来和简兮在第一节晚自习课上,就把今日作业做完了,百无聊赖。
“不如玩玩猜灯谜吧。”秦后来想。
从小学到高中,寒假总是在元宵节到来前就结束了,很多时候学子们只能在学校里过元宵节。对秦后来而言,今晚正好有充足的空闲时间,不如就编几个灯谜,相互猜猜也好。
他马上在草稿纸上写下一条自创的:
壶中无水,打一清朝皇帝。
秦后来写完灯谜就把纸放到简兮桌上。简兮诧异地看着,秦后来指给他看那行灯谜,他噗嗤一笑,然后思索起来。
他们在纸上交流,尽量不露声色,即使是开学第一天,也不能放松警惕,检查的学生和老师早已就位。
简兮把他知道的三个皇帝——康熙、雍正、乾隆全写了上去。
“抱歉,一个也不对。”秦后来把话写在纸上传给他。
熟悉的纸条传话游戏从小学玩到高中,乐此不疲,最后再把这些纸收藏起来,是最有纪念意义的,因为纸上留下的,都是青春书写的痕迹。
简兮开始翻词典了。他很机智,知道词典后面有年代表,还包括每个朝代皇帝的名字。
“道光。”他写着。
秦后来打了一个黑色的勾。
简兮自己也拿出一张草稿纸,开始制作灯谜。
不一会儿,他把纸递过来,秦后来一看,谜面是“鸟屎”,这是一则有味道的灯谜,“打一个形容词”。
秦后来想:这范围显然太广,形容词种类繁多,他不能框定一个范围吗?我答“臭”、“湿”、“脏”照道理也对啊!
他们一边通信,一边在纸上拌起嘴来。
铃声响,简兮终于可以说话了。
“憋死我了,终于能让我说话了,鸟屎,打一个褒义词,形容人的。”
“褒义词,形容人的。”秦后来喃喃道。
“好好想想吧,我找陈妈嗓疵嗽(上厕所)去了。”
“鸟屎,鸟屎?”秦后来念诗一般读着。
林沉湘听着都笑了,问道:“你为什么一直在重复同一个词啊?”
“我和简兮在打灯谜,我在想这里面有没有谐音。鸟屎是谜面,我想了好久都没想出来。”
“听上去好有意思,等我做完作业帮你猜。”
“好!加油!”
秦后来本来想说“我等你”,可又咽回去了。
上课铃响了,简兮回到座位问秦后来:“猜出来了吗?”
秦后来摇摇头。
他把纸拿回去,给了坐在他右边的张飞。即使上了课,他也依然大声地说:“你看看这个你能不能猜出来,底下那个。”
讲台上管纪律的同学“嘘”了一声,简兮识相地朝他点点头。
张飞是这学期换到简兮旁边的,她换过来之后,简兮找她说话的频率比找秦后来的还高。
简兮的这个灯谜秦后来一时半会儿是放弃了,可他也不能让简兮闲着,于是又出了一题给他:
一口气奔去十一班,打一个字。
简兮东拼西凑,这边拆,那边造,最后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答案被他写了下来:弇。
这里顺便提一下,简兮的字是奇丑的,好似《庄子》里的畸形人物。笔画与笔画之间要么挨得很近,要么离得很远,无筋无骨,十分糟糕。一个人的字一定程度上也是他性格的反应。简兮的字他自称“狂草”,说自己豪放、洒脱、任性、不拘小节。林沉湘的字圆滑柔美,像水一般温柔细腻,其性格也大抵如此。于晴晴字大,雄浑,力透纸背,足见其也有刚强一面。
秦后来又画了一个黑色的对勾,简兮得意洋洋地笑着,像是在说:“尽管出题考我,能考倒我算我输。”
这时,林沉湘也把作业写完了,她戳了戳秦后来的背,找他要那个谜面。记有“鸟屎”谜面的纸在张飞那儿,于是秦后来重新写了一份给她。
这边“鸟屎”还没猜出答案,那边简兮又把张飞出的灯谜拿过来和他们一起猜:
简兮和猪站在一起,打一个动物。
简兮一看到自己的名字上了谜面,知道准没好事,于是写下“动物这么可爱,怎么能打动物呢”一句还了回去。
张飞回信说:“别耍嘴皮子,好好猜。”
他们两个一来一回,传了四五次,怎么看怎么像古时候的男女鸿雁传书,寄信往来,谈情说爱。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简兮把难题留给他们,自己出下一道题目去了。
秦后来猜不出来,想要悄悄转过身去看看林沉湘的进度。窗外无巡查,他大胆转身,只见她正低头写着什么。
她注意到了秦后来,赶忙把字盖住,悄声说:“我在出题呢。转过去。等等给你。”
秦后来转回过身,静静地等候着,过了一会儿,林沉湘拍了拍他的右肩,然后递过来一本她平时用来打草稿的笔记本。翻开的那页上还有今日数学作业的草稿和几幅简笔画,下面写着一行灯谜:
湘水南去添新愁,何人共尔送晚秋。打一句问候语。
她居然写了句诗欸,秦后来从来不知道林沉湘会写诗。初读谜面,他就被绊住了。心里那平静的湖面,开始泛起些许波澜。
铃声偷走时光,短暂的课间又来到,简兮站起身来,走近张飞身旁:“我的那个猜出来了吗?”
“没有,公布答案吧。”
“等晚自习结束再告诉你。”
“那我出的那个呢,猜出来了吗?”
“没,我们那边一个都猜不出来。”
“那要不要我告诉你答案?”
“说吧。”
“简兮和猪站在一起,象!”
秦后来和林沉湘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简兮反射弧比较长,等他反应过来,其他人都笑完了。
“你信不信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残宝宝’?出这灯谜?太损了吧。”
“不能怪我,我寒假里听相声听到的。改了一下。”
好在简兮还有底牌没亮,他拿出草稿纸,让他们猜“湘西土匪鸭”。
“这是一道菜。”简兮解释道。
“你这谜面听得我都饿了。”张飞说。
“打什么呀?”林沉湘问道。
“打我们班一个人!”简兮说。
“谁惹你了,竟然要打我们班的人?不会是我吧?你想报复你爸爸?”张飞问。
“怎么可能,我这谜面里都有暗示这是一个男的好吗?”
几个人心照不宣,不得不佩服简兮的文字功底,不过他还是得先把字练一下。
在喜欢的人面前,秦后来脑子转得还是蛮快的:“湘西土匪鸭...湘西会不会指的就是林沉湘的西面啊?”
“林沉湘你西面是谁?”张飞问。
“呣?我其实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林沉湘红着脸说。
秦后来说:“西面就是指向西门的方向,只要指向西门就是西,指向北门的就是北。”
秦后来很想告诉她他自己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靠校门的名字来记忆的。可是秦后来解释不清。
林沉湘仍然可爱地疑惑着。
“就是你身后坐着的人。”张飞早就应该直截了当地说。
“那不是陈妈吗!”林沉湘说出了正确答案。
合着简兮一生气就骂陈妈。无辜的陈妈此时还沉浸在《苏东坡传》中,根本不知道简兮在偷偷骂他。也幸好他读的是《苏东坡传》,知道真相后还能像苏东坡那样宠辱不惊,“也无风雨也无晴”般地归去,要是读的《诗经》,他早就拿一句“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甩简兮脸上。
他们正笑着,这个时候春哥从储藏室出来,秦后来叫住他:“春哥,来猜灯谜吗?”
春哥立马凑过来:“哟,这么开心的吗,还猜灯谜。题目在哪儿,给我看看。”
“自己出的灯谜哦。”秦后来一边说一边递给他一张纸。
“普通模式:一点还没到家,打一个字。”春哥读道,“晚上一点?”
“对,这对答案没有帮助。”秦后来说。
“这么晚还没到家,太危险了。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春哥说。
“男孩子。这对答案也没有帮助。”秦后来知道说“女孩子”春哥肯定会像老父亲一般疼女儿,转而心急如焚,接着和他杠下去。
春哥思考了一小会儿,接着拿出考完数学的语气,自信地说:“这个,简单。不就是冢吗。”
秦后来点点头,春哥接着猜下一个。
“困难模式:两点半到家,打一个字。怎么这么晚?地狱模式:三点到家。不是,到底几点到家能不能搞清楚一点?这么晚在外面真的很危险!”
“您就甭操这个心啦!猜题吧。”
“第二个是窒息的窒,第三个,呃,第三个我回去再想想。”
“渥!渥太华的渥。”秦后来直接说了出来。
“干嘛说出来,真没劲。”
“春哥我真的没想到,你猜灯谜还是很强的。”
春哥一听,眉飞色舞:
“那是。我刚突然想到一个,让你看看什么叫人才。”
春哥提笔就编:“一只羊,两点草。”
看他作思考状,秦后来很期待他接下来将怎么编。
他动笔了,铃响的时候他正好写完。
“好了,拿去猜,猜不出不要来见我。”说完他自己都笑了。
秦后来照着他的谜面猜,猜着猜着,不由得也笑出声,春哥当时的创作过程一定先热血澎湃,当他写下“一只羊,两点草”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灯谜不简单,然后再气急败坏,他只能想到前面两句,后面的他江郎才尽,编不下去了,于是就恨自己不争气一般地写下了“长横加口”这么一句破天荒的句子,若说整个谜面前两句分别是凤头和猪肚的话,这最后一句铁定不是豹尾,是羊尾。
春哥就是来搞笑的,眼下秦后来还是要把沉湘出的灯谜猜出来。谜面上虽说“打一句问候语”,实际上跟猜字谜别无二致,一句一个字,秦后来觉得应该是这样。照这个思路猜下去,那么答案就应该是——
秦后来把答案写在题后,本想直接还回去,转念一想,还是下课亲口告诉她比较好!
寒星满天入夜凉,铃儿愿你早早响。
离九点半放学还有不到五分钟,班里已经有人开始整理书包、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秦后来听见书包砸在椅子上的声音,听见水笔碰击桌面的声音、书本倒下的声音、储藏室里柜门开开关关的声音、教室里喧闹的交谈声、嬉笑声......班里活跃的气氛接近造反。
简兮也掺和其中,还煽动道:“我的那个猜出来了没有啊?”
秦后来他们摇摇头,让他公布答案。
他沾沾自喜,还想着卖关子:“叫爸爸。”
“休想,死了这条心吧。”张飞说。
“不叫也行,说几句夸我帅的话。”
“说瞎话是要遭雷劈的!”
简兮拗不过她,只好把答案公布出来,“本大帅要公布答案了,鸟屎,打一个形容词,答案就是——勤奋!”
秦后来和林沉湘一边夸赞一边朝他竖起大拇指,他毫不领情,背对着他们俩跟张飞讲话。于是秦后来把他的手势转了一百八十度。林沉湘见了莞尔一笑。
秦后来把沉湘出的灯谜的答案告诉了她,很期待她的反应,不过她说简兮和张飞上个课间就猜出来了,秦后来突然有点失落,后悔没有早点和她说。
放学铃声响后,林沉湘站起身,对着窗儿打理一番,接着背起书包。以前放学她回宿舍从不背包。另一方面,张飞也没找她,自己和另一个女生出了教室。
秦后来好奇地问:“林沉湘,你这学期不住宿了吗?”
她笑着说:“对,住宿太麻烦了。”
以后放学林沉湘便会往西门走,秦后来则去往北门。以后上学林沉湘便会从西门进,秦后来则由北门入,他带着学生卡,她披着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