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吃早餐？”

　　“不了。”

　　刚关上宿舍门，反锁上，隔壁的房门就打开了，纪繁欠出半个身子叫住了我。心情糟糕透顶，在他面前我包装不了自己的情绪，只想快点赶去食堂，融入人群当中。

　　“只是客气一下，并不是要你同意。”

　　若放在以前，纪繁肯定会高冷地关上门，随我的便。结果出乎意料，话还没说完，他就抬手拉住了我的手臂，我的身子一时失去重心，硬是被他大力拖了进去。

　　此时，中岛正扮演着餐桌的角色。两人份儿的培根、吐司、煎蛋用白瓷餐盘盛着。仅有一杯热牛奶，升腾着热气。他则背对中岛，等着一杯现磨咖啡的新鲜出炉。

　　窗明几净、地板锃亮，观赏绿植上闪烁着晶莹的水珠，处处尽显房主人的自律与节制。

　　我拿起刀叉，将其中一片培根、一张煎蛋移动到吐司上，准备徒手拿起来进食。

　　“洗手。”

　　在他的提醒下，我来到餐厅旁边的洗手池，挤出一泵洗手液。冲水之后，又抽出一张擦手巾，仔细擦干，手上竟沾染上了玫瑰的清香。再看了一次洗手液，杀菌的滴露，并没有什么异常。略疑惑，坐下来，开始慢慢品尝自己刚加工好的培根蛋吐司。

　　纪繁起身开始收拾碗筷，我喝光了最后一口热牛奶，竟困到眼皮粘稠、无论如何也无法支撑。我将空牛奶杯递给纪繁，一头栽进软得几乎能把人陷进去的沙发里，沉沉睡去。也许，我那根紧绷的弦，并不是松懈了下来，而是彻底断了。梦境中，我在无边无际的白色中漫无目的地东游西逛，又好像变身成了那条小丑鱼，在一片蔚蓝中不知死亡已经逼近，或是知道死亡正在逼近，但仍旧漫无目的地在鱼缸中游走。总之，我在黯淡无光的精神世界中，已经茫然无措，不知该何去何处。

　　1

　　孟嫣然在进入工作状态的时候，与平时的那个她截然不同，非常习惯性地任由化妆师随意处理着她的妆容、发型。就好像这个时候的她，并不是真正的她。只是一个类似于商品的存在？被探究、被检视、被筛选的都只是她的壳，最多还有那时那刻注入壳中的那个灵魂。也许，这正是她紧紧把握的生存之道，也是她一路披荆斩棘的通关秘籍。

　　也对，只有时刻守护住纯粹的初心，才能一次次地清空内存，回归无我。不断地塑造出一个又一个与过去完全割裂的新我，就像是不断地杀死自己而后重生。十五岁的我，看着眼前的孟嫣然，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强者。

　　第一套是奶茶配色。驼色百褶裙，深咖啡色过膝中长袜，纯白花瓣领长袖衬衫，菱形格纹奶茶色针织背心，小配件是咖啡色格裙同柄领结。

　　挑高颅定，高扎马尾，简单地用黑色绸带绑了一个蝴蝶结。

　　说起来，这种品牌方提供全套新品的海报造型，真的不需要造型师过来帮忙打理。

　　孟嫣然时不时和站在一旁认真查看她妆发服饰的艾浅闲聊几句，言语间，我终于明白，原来艾浅是作为L公司的造型师过来与杂志社对接的，主要目的是控制旗下艺人的出镜品质。那孟嫣然是L公司的艺人？

　　2

　　收拾妥当，入棚拍照。以积累拍照经验为由，孟嫣然邀请我进入棚内观摩学习。纪繁今天格外紧张，一直紧跟我左右，搞得我也全程神经兮兮。

　　此时，棚里早已布好了景。墨绿色绸缎幕布，木质地板，洛可可风格的家具陈设。孟嫣然被安排在木质地板上席地而坐，姿态神情自行发挥。无需过多指点，只要镜头一开，她就非常娴熟地配合着各种打光取景，出片率高得惊人。看得出，此时站在摄像机后的艾浅，也惊艳不已。不同于T台模特，她的面部表情非常生动且得体，何种动作配合何种表情，拿捏得十分准确。镜头下的孟嫣然，就好像拍这种平面杂志配图，是她的看家本领一样。但正如穆夏的评价，做T台模特，她的这种优势可能会成为累赘，过于明艳夺目的面容往往会喧宾夺主。她的脸太上镜了，让人太容易醉心于她的面容，而忽略了衣着。或许，这种360度无死角的脸，更适合做演员。

　　艾浅同我们一样，一时看得有些出神。孟嫣然高效率地完成了第一组配图的拍摄。

　　第二套是墨绿砖红配色。复古绿卫衣上印染着形态各异的棕熊，填充在铺满秋叶的9宫格中。内里是一件细条纹灰蓝纯棉圆领衬衫，下身搭配的是砖红格纹墨绿打底的短裙、墨绿中长小腿袜，小配件是一顶格裙同柄的贝雷帽。

　　将头发卷出层层叠叠的大波浪，像浓密的水草慵懒地披散在肩头，斜压上贝雷帽。橘色的腮红扫在两颊、鼻头，搭配哑光的唇彩。正如秋日，天空纯净，像海洋一样高远无尽，没有云，空气里透着凉，却并不觉得寒冷。若能立于秋风飒爽中呼吸，自然是格外舒畅。低眉抬眼的瞬间，似是秋意烂漫的温柔，又好像暖风拂面。

　　道具师在孟嫣然换装期间，已经重新布好了新的场景。这次是明黄的纯色幕布，将墙面与地面连为一体，没有多余的家具，一捧雏菊是唯一的道具。镜头拉得非常近，孟嫣然摘下一朵雏菊，衔在齿缝间。

　　艾浅趁开机前，快步跨到她近前，将贝雷帽拿下，又将几缕额前的短发拨弄过她的鼻尖，就像是随风飘散开来的，不经意就遮住了小半张脸。

　　摄影师显然也对这一点点的改变非常满意，快门频繁地响起，抓拍下诸多镜头。

　　“小林，这边多加个风机。”

　　摄影师张罗着，道具组便很快添加好一台风机立于左侧。特写镜头下，孟嫣然浓密的眉毛肆意生长，根根分明，只在眉尾处略加修剪，特意拉长的眼角，微合的眼睑，显现出慵懒的一面。

　　孟嫣然的脸可塑性极强，无论是灵动的高中生，还是精致的复古风，都驾轻就熟，此时又脱胎换骨般呈现出一副淡漠孤傲的厌世模样。究竟那一面才是真正的她，她又是如何修炼成今日这幅皮囊？

　　3

　　“好，休息一下。还有两组。”

　　随着摄影师中场休息的指令下达，真正下场休息的只有孟嫣然，其他工作人员都开始纷纷忙碌起自己的份内工作。

　　“看样子中午前是没办法彩访问了。”

　　“估计是。”

　　“摄影组想一次将四组拍完，访问组也想早点收音，难啊。”

　　艾浅将一瓶矿泉水转开瓶盖，又稍稍回拧上，递给孟嫣然。孟嫣然仰头喝了口水，又将瓶盖拧紧。艾浅收起流程表，就马不停蹄地赶去和访谈组沟通。

　　艾浅走后，场边休息区，就只剩下孟嫣然仰躺在临时的休息椅上放空。看上去像是在调整状态，用这短暂的空闲清空重启？为什么她总可以有无数张面孔用来更换，如此自然容易地让任何一个灵魂进入身体，她的皮囊仅仅就像是一个完美的载体。

　　任凭工作人员布景的布景，试光的试光，在她眼前忙成一团。就连在她身旁的休息椅上坐了许久的我们，都没能引起她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