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想吃什么?火腿?鲈鱼?鸡翅?”
“哎?”
我看着身旁的穆夏,她正笑容和煦地看着我。
“你喜欢吃什么?”
“都可以。”
我推着购物车跟在穆夏身后,她在货架上选购着食材,不时回头与我交流。现在的她,失去了曾经的锋芒,俨然一副幸福小女人的模样。
“艾浅喜欢吃鲈鱼,那我们今天晚上就清蒸鲈鱼好了。”
“嗯。”
走到贩卖水产的柜台前,穆夏指挥着师傅帮她选了一条肥美的鲈鱼。
“请帮我处理一下,谢谢!”
称重之后,师傅将那条鲈鱼放到砧板上,先是用刀背在鱼的脑门上用力地敲击,然后逆着鱼鳞的方向几下刮净了鱼鳞。在师傅将鱼鳃掀开,即将掏出鱼鳃的时候,我将脸别向了一边。
“你到底喜欢艾浅什么呢?”
穆夏接过师傅递到手里的鲈鱼,放到购物车中。听到我的疑问,她愣住了,咬了咬嘴唇,随后起身,直直地走在我前面,穿过水产区,再未看我。
也许是我不该问这样一个问题。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了一个可能并不是最爱自己的人,卑躬屈膝地爱着,是否值得。当有一天她老了,会不会后悔。曾经为了这样一个男人,而放弃了自己的全部人生。早早地结束了T台生涯,心甘情愿地在艾浅身后做一个小鸟依人的贤内助。她真的幸福么?感受到如此沉重爱意的艾浅,真的会幸福么?艾浅曾为了孟嫣然,置她于不顾过。我至今记得那时候她骄傲的样子,与现在完全不同。我欣赏那样的她,我为失去那样的她而惋惜,我不想任由那样的她就此消失。
“紧紧抓住的沙,总会流走的。”
哪怕她怪我多嘴,就算在她的伤口上撒盐,都好。如果,必须有个人做坏人,是我也无所谓。
“艾笑,你真的很自私。”
沉默了片刻,穆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似是终于整理好了思绪,猛然抬头,坦然地看着我。
“你难道就没有紧紧抓住手中的流沙么?还是说,在你心中,纪繁对你,和艾浅对我是不一样的?”
穆夏绷紧了嘴角,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一口气说完之后,双颊鼓鼓地,生气地看着我。
“不一样。”
我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但眼神坚定地回应着她的疑问。
傻瓜,艾浅他一直爱的都是孟嫣然啊,难道你看不到吗?我很想如此诚实地回答她。但聪颖如她又怎会不知呢?若非如此,为什么米雪儿离世的消息她连半分都不肯透漏给艾浅。她在心里早就确定,艾浅绝没可能彻底忘掉孟嫣然。哪怕那个女人伤他再深,只要再见一面,他就一定会动摇。
“这样下去,你只会越来越痛苦,你本该幸福的。”
“嗯。”
穆夏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但很快抬头,对我释然地笑了。
“也许是这样吧,但能怎么办呢?我就是想等沙全部流尽了,再看看,还有没有一颗真心留在那里。”
虽然我不认为他们这样执着地彼此消耗下去是否真有意义,但穆夏的一席话,让我对爱情的意义有了新的理解。可能终其一生,她都没办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段强求的婚姻,但那些相互陪伴的日子,就像是那些流尽的细沙,是真实地在掌心存在过的。因为相信着最终会有真心留下,而时刻期待着的心情,也许痛苦,但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我喜欢吃牛肉。”
我耸了耸肩,快步跟上穆夏。
“很贵的!”
“找林凡报销去!”
“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
2
“笑笑你把这几个放冷藏箱里。”
因为是年二十九的缘故,市里完全没地方停车,林凡一直开着车在山姆周围转着等我们采购完毕。这会儿,穆夏和我正在手脚并用地将各种食材分门别类地塞进后备箱。
“你们还真是没客气?”
林凡接过穆夏递回的山姆会员卡,直接塞到我手里。
“还有几万块,你留着用吧。”
我知道他是在做最后的整理。我撇撇嘴,不屑地将卡丢进副驾的抽屉里。心里突然失衡了,我故意将头别向远离他的一侧,不想被他捕捉到一丁点的情绪波澜。
这就是穆夏所说的,细沙流尽的那颗真心么?是否在漫长的岁月中,我已将那颗真心放在林凡的手心了呢?这种想法不禁让我战栗,我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从这种可笑的假设中抽身而出。不可能,绝不可能,我不过是习惯了有他在身边,只是我的自私在作怪罢了。但关于他即将离去的想像,为什么会令我痛得如此心如刀绞呢?不能再想下去了!我强行阻断了大脑的思考,以免它再冒出更加荒谬的想法。
“今天晚上有国际烟花节耶!十点开始,在对岸,我们吃完饭就去占位置好不好!”
穆夏展开刚在超市领取的宣传单,将头塞到我和林凡的座位间。
“来不及吧,现在都快六点了。”
“看位置,你家楼下的海边可是最佳观赏位置哦,很近的!”
“那坐在阳台看就可以了。”
“……”
穆夏嫌弃地皱着眉头看林凡,脸上分明写着“没情调”几个大字。
“反正我不管,我要去!”
“到时候,又冷又挤,看你还浪漫不!”
林凡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车驶进了地下停车场。
3
上一次吃到穆夏的手艺,还是高一那次,至今眼前还能清晰地浮现出当时穆夏对我一脸无知的傻样子分外鄙夷的表情。
“三位甩手掌柜,来盛饭了!”
和记忆中分外注重营养搭配不同,看着一桌子的家常菜,我偷偷地瞄了穆夏一眼,她原本棱角分明的脸颊已经略显圆润,但脸上分明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饭菜可口,我却因为满怀心事,食而无味。若是林凡留在我身边,就会变成如此么?我不禁抬头看向对面的林凡,他正单手托着扬起下巴,眯缝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非常偶尔地夹着菜,小口吃着,大部分时间都在喝着杯中的酒。就这样对视良久,我先行挪开了视线。
人们总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我不这样认为,记忆可能会被冲淡。但留下的痛也好、快乐也罢,都会像潮水退去后沙滩上留下的贝壳一样,星星点点地嵌在砂石之间。在其他平凡如水的时光褪去之后,更加明显地暴露在记忆之中。
“工作怎么样?”
艾浅夹了一块鱼腩给我,随口问道。
“还可以。”
“还是在做助教么?”
“下学期结束之后,就可以转正了。”
“你不是在帮李铭艺搞一个游戏脚本么?”
林凡在我和艾浅的对话中,突然插了一句,而且是故意回避纪繁,只提起了李铭艺。
“哦,不是,是在尝试写一本轻小说。”
“那为什么非要做商业化,你不是最讨厌这些了么?”
林凡故意追问,我一时不知道如何简单地说明。
“尽快结束,还是把重心放到教学上吧。”
虽然,艾浅对我的事业从来都是放任不管的,但他随父亲,对李铭艺抱有一定偏见。只要是涉及到李铭艺的事情,他都会劝我不要插手。可能艾浅和林凡一样,他们都自认为有能力资助我的一生吧,所以,很少去关心我做的事情是否有收益。想到这里,我又没办法不想到纪繁对林凡的评价,“有的人不追求金钱,是因为他本来就不缺。”我看了看对面的林凡,他可能永远都不能理解,李铭艺这样的人,为什么对名利如此执着吧。有时候,我真的不是知道自己是习惯了林凡为我创造的这种生活,还是习惯了他这个人。
“好。”
我知道再多的解释都无用,便老老实实地答应了艾浅的要求。
4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要去海边观看烟花?”
“没错!”
穆夏环上林凡的手臂,一脸笃定地看着他,林凡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经整装出发的穆夏。
“你的女人,你不该搭把手么?”
摆脱穆夏无果,林凡准备将锅甩给艾浅。
“我刷完碗就下去找你们。”
“信你个鬼,你知道海明今天晚上有多少人拥过来看烟花么?还来找我们,不想去你就直说!”
林凡极尽愤怒地想要将穆夏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蜕下来,奈何穆夏就是死抠着不放,最终,他挣脱不过,只好陪着穆夏下了楼。
“还是热可可么?”
艾浅刷好了碗,拿了杯子询问着我。
“不,给我一杯冰葡萄酒吧。”
艾浅换了高脚杯,倒了两杯白葡萄酒,走向阳台,将其中一杯递到我手里。
虽然距离遥远,但依然看得到,海边已经黑压压地挤满了等待烟花的游客。
“要不要跟我们去法国?”
我迷惑地看着他,刚刚还在嘱咐我要好好工作的他,此时这话有点没头没脑的。
“别再参与纪繁的事情了。”
艾浅将胳膊架在阳台的栏杆上,我看着他的侧脸,搅动着手中的高脚杯,白色的葡萄酒在灯光下泛着盈盈闪闪的光。艾浅就是这样,很温柔,很绅士,总是喜欢用陈述句,老气横秋地说着一些残忍的话。
“总要给我一个死心的理由吧。”
艾浅侧过身,看向我,我没有丝毫退让。
“你知道你的眼角膜是谁的么?”
我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在等待着某种宣判。
“是孟凡的。”
短短的一句话,艾浅却说得格外艰难。巨大的烟花在我的身后炸裂,被染得绯红的夜空,投映在艾浅的眼中,而我的世界变得漆黑一片。随后的解释,变得无足轻重,先行给出结论,这就是艾浅的风格。
“那时,孟凡得了癌症,在米雪儿的再三恳求下,他同意死后将眼角膜捐献给你,但最后遗体捐献的时候,孟嫣然始终不肯签字。最后,她只提了一个要求,用纪繁的一生换你的一双眼睛。纪繁同意了,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呵,为什么非是纪繁呢?她应该是恨透了我们吧,宁愿赔上自己的一生也在所不惜。她应该是想着,这样我们就都无法幸福了吧,就可以所有人一起下地狱了。这个坏姑娘,一定是这样打算的。值得么?”
艾浅含含糊糊地喃喃自语,扬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怎么办才好?
艾浅的声音渐渐地听不到了,我苦笑着,转过身,看向一簇簇绽放的烟花。
这回不死心都不行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