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现下孙括那边……”蔺懿试道。
“孙括那边,明晨再正式谈议,现下给他们留出些时辰,他们大抵在筹谋解决秦军后如何趁势杀我,你们且各自去应居之岗办事,不可有失礼数,莫要打搅将军与胤党诸士筹谋将我斩杀之榷议。”楚令昭平和叮嘱道。
众人应是。
另一边。
幕府深庭议厅。
孙括跽坐上首,专心致志地打磨着一块玉石,案间磨石旁平放横列着九把未装备握柄的短剑,短剑皆已开刃,分外锋锐。
“将军这是作何之用?”厅中有幕僚不解。
两名副将在旁低声解释:“自去年皇都远郊将军与女郎会面,被女郎预判了预判,山间两军之伏战输给女郎后,将军便每月都命工匠打造一把短剑,说,少年英贤,即便难为盟友,也要亲手杀之才不算可惜,将军历来钦佩英贤,盼见英贤生死皆在胤党手中,等亲手杀之的机会已等许久。”
上首案后,孙括将舍利佛珠挽于腕间,诚挚笑道:“待联合辟除此番涉境秦军之国险,我亦能将这柄已准备整整九月的玉柄雕琢完成,加以备挑整九月之剑刃,终能亲手斩杀这位年少英杰。”
孙括玉柄磨至合适之形,拿起旁列最利的剑刃比对嵌位,而后拾起刻刀准备雕琢,谦虚请教议厅诸士,“诸公来观,斩杀扶苏党之党魁女郎这等英卓非凡人物,雕刻何类图纹在斩杀其之剑之玉柄,才不将其辱没?”
满室幕士面面相觑,硬着头皮道:“英贤多颂以龙章凤姿,将军可雕刻应龙抑或凤鸟等图纹。”
孙括却摇首,“不好,都不好,神兽终是兽,不堪雕于吾斩杀英杰之剑。”
思忖良久,孙括忽道:“云雷纹当为上,霅霅辉光,锐势奔腾,威慑而明,厉震重霄。云雷纹最与之相配!”
他思定,极为专注开始雕刻,不再理会旁余。
……
翌日,幕府外庭议厅。
寅时正刻,距卯时聚议还有半个时辰,幕府诸官及幕士尚在前来议厅途中,两位党魁却已先至。
两人分别跽坐于上台主客二座,未到谈及正事的时辰,孙括便先启言谈些无伤大雅之事,“去年于山间伏战论势,因女郎之骈赋而谈及楚氏三酹之鵩谶,鵩谶,恶兆与殒亡之意,括观女郎似并不以人之亡事为晦,便颇欲知晓,女郎可有埋骨地之偏好?”
客座,楚令昭从容道:“先代家主丞相已将楚氏历代家主葬墓迁于鄢州丹瀛郡宗长共冢,令昭今身任家主,为本代楚氏宗长,身殒后之埋骨地,并不宜依厌喜之偏好,惟能依制葬入丹瀛共冢。”
“是不宜而非没有偏好,若女郎有喜欢的埋骨葬棺处,括可于女郎殒命后遂成。”孙括捻动舍利佛珠,慷慨真诚道。
“多谢将军美意。”
楚令昭不紧不慢致道,言语平和:“令昭自有识起便兢兢谨知权责之重,未敢存丝毫懈怠肆举之思。旧制有陈腐不当之处,自应与时更改勘正。而无伤之旧制,则不可依厌喜而乱调。将军,令昭本自并无任何喜恶偏好,理国政族室新旧诸务或辟除或存留之决定,只分适宜与不妥、精良与糟粕。”
闻其平和言语,孙括渐归默然,不知名的沉闷如巨石般齐整毫无动摇压于形魄,那难以喘息的重压似曾相识,却又似仍在经历。
不知静默持续多久,孙括将谈话置于旁题,似如此便能摆脱那缕附骨的压抑,“卯时将至,愿今日谈议顺利。”
楚令昭容态疏离,礼节颔首。
时辰将行近卯时,幕府众官诸士齐至。
幕士向上二座拱手,问道:“有关昨日所提黑甲与胤军联军逐秦军之事,不知女郎如何思量?”
“将军前毁狭道,后出胤军作联军主力,诚意至此,我如何会驳拒?”楚令昭微笑道。
“然,我有一个条件。”楚令昭又道。
“女郎且讲。”孙括示道。
楚令昭道:“将军调动的八万胤军,要先至西南边疆闫城一带与黑甲一同驻候,我可与将军同书联军之调命,递往西南边疆后,由胤军主将与黑甲主将同接调书。”
“女郎之意,是要胤军先前往西南与黑甲汇合后两军再一同出动,而非先将黑甲调往岭阳中腹地。”幕士忖思着道。
幕士詹洧言:“可如此一来,联军出动的时日便要延后,邯州南端青郡为岭阳之中腹地,我党欲抽调之八万胤军正集待于青郡,原本若将黑甲调来青郡,约七八日后便可与我军共同对涉境秦军出击驱逐。但若先将我军调往西南边疆,再从西南边疆与黑甲联合向偏西南腹地行进,联军抵达偏西南腹地对秦军出击之日,最快也要延至十二日后的六月十四日。六月十四日,秦军已足够逼近澜西狭道中段。”
“西南闫城守澜西狭道南段,联军接调书后自闫城向北行进,抵达中段必早于秦军,来得及阻秦军夺取澜西狭道通军。”楚令昭却道。
孙括视线扫向她,言锋刺来,“虽来得及,但女郎所提之条件,是不信任我方?”
“若是不信任,我又怎会仅携十几常卫便前来亳春、于胤党幕府内共议?”楚令昭笑道,话锋一转,“然将军如此问,是怀疑我此来之诚意。只是,念及方才将军问我身殒后之埋葬地偏好,期盼迫切溢于言表,莫不是已备好待秦军祸除便将我围杀于岭阳之心?”
两座针锋一瞬皆厉。
昨夜深庭议厅陈列满桌的短剑似尚余寒芒晃在眼前,满室幕士纷纷移开视线,偏首轻咳饮茶。
山中伏战那番被她几句话诈出从前借外力一事,孙括至今切齿痛恨深沉不足,午夜梦回皆欲扳回一局,这回绝不肯展露片缕心虚,端坐稳如泰山。
诡异无言片刻,幕士詹洧打圆场笑道:“不急,此事不急。眼下还是继续讨论解决秦军事宜。”
楚令昭摇了下手执户扇,淡然将话题带回眼下,“此来,我亦并非毫无诚意,今日,我愿与将军设赌。”
孙括敛容,“岭阴铲邪前,女郎不惜亲当恶首布局,自置己身于众矢之的,拖着皇帝一道伪作央池之鱼,最终胜纳尽满盘博筹。论剑走险锋掷博茕,女郎是赌徒中的取胜老手,且今是女郎率先提出的设赌,未赌便知我赢势不高。”
楚令昭则道:“旧日岭阴之六博,将军作了半程枭棋而覆。今朝岭阳这局六博,我邀将军共作一方掷博茕者,同将军掠尽岭阳遗侯散棋。这场赌,我与将军同立亳春一岸,以西秦胄王与孙钺所立胤都为对岸,将军可要赌?”
谈及取岭阳遗侯,孙括起了些兴致,确认道:“女郎是说,这场赌你我并不为对手,而是以涉境之西秦胄王为对手?”
楚令昭重申道:“对岸不仅西秦胄王,还有将军那位长子孙钺。”
孙括扬眉,“愿闻其详。”
楚令昭便展道:“将军自死囚牢中提出匪囚百人给我作卒,三日后,我率百卒离亳春十日去往酆城,六月十五日前,为将军收岭阳遗侯八万兵力。此番,将军调胤军八万兵力先向西南至闫城联黑甲是将军对岭阴之诚意,我向偏西之地为将军收八万遗侯兵力是我对岭阳州郡之诚意。若做到,此番六博赌戏便为我与将军同胜。若不成,我自也没命再返亳春与将军会面,我自食败果即可。”
满室幕士摇首,皆感不可置信。
“倒是奇局。”
孙括半信半疑,“纵使此奇事当真落成,遗侯八万兵力胜筹如此高利给我,女郎又要取何物为胜筹?”
“若我助将军胜了赌,将军要达成我的要求。”楚令昭道。
“什么要求?”孙括警惕。
“孙钺私释外军入我国境起乱,当以祸乱之罪问诛。”楚令昭目光极冷,而后道:“望将军褫孙钺胤都总督之衔而以律处决,总督之职由司麾将军接任,驻胤都为首之东南边境。”
幕士闻言,“司麾将军……女郎是指孙氏长娘子?”
楚令昭颔首。
孙括蕴思过后,同意道:“孙钺那孽子我亦不备留他。只是不成想,我那长女孙琰竟能入女郎之目,处决孙钺以及提孙琰任总督之事,我可以达成。”
詹洧请示道:“既两方诚意皆明,将军与女郎是否此时共写派往闫城命联军出动之两党双魁调书?”
楚令昭道:“邯州南端青郡一带之胤军调往西南边疆抵达也要八日,两党双魁调书须胤军将领与黑甲将领同时接命。不如三日后我率百卒离亳春郡前,再与将军同写调书落印,而后遣加急传信专吏连换快马接力送出,专吏虽自邯州北端亳春郡出发,然随驿站连番更换快马专吏接力五日亦可抵达闫城,届时亦恰是胤军刚刚抵达闫城之日,正可以使联军两将同时接命。”
孙括颔首,“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