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脊山脉横亘华序,隔断岭阴岭阳,欲于重山密岭大规模通军,有两条狭道可走,澜东狭道为岭阳东南至山脉,澜西狭道为岭阳西南至山脉。现澜东狭道已炸毁,秦军道阻改道,需迂回向西南方向行进,而仅剩的澜西狭道则在扶苏党与岭阳西南余众遗侯交织掌控之中。
迂回改道,秦军欲走澜西狭道却亦非易事。
六月初,亳春。
群峰泄翠,碧波万顷。
骏马扬蹄,激尘而刹,驰骋归于缓行,踏于青石古道。
复行百余步,城门前数里,但见候者率众已久立。
楚令昭翻身下马,将缰绳马鞭丢给秣奴,而后走向那候立之首的重瞳威悍将军。
“女郎。”孙括颔首致礼。
“大将军。”楚令昭颔首回礼。
孙括视线扫过她身后十数名随卫,笑道:“女郎仅带十几名常卫前来,便不怕括设谋有诈,与西秦联合埋伏专引女郎前来围杀?”
“将军睿智,内外利害,心辨尤清。”
楚令昭于孙括对面而立,平视回道。
稍顿,她微微欠身,持揖正礼,“澜东狭道为孙胤所控要道,将军不惜亲毁重道,亦要迫秦军迂回而为华序留出谋机,将军高义为国朝,撼海薄云,令昭持敬再礼。”
孙括正色敛容,半退而揖,“今括之孽子错陷外势歹谋而殃及内境,皆缘昔括借力西秦,先引狼入室。括错漏在前,愧言教子,更有怍于国朝,毁道存机,实正理之应弥,何有颜承女郎敬誉之礼?”
两方随众皆随主而同礼,城门外,静谧相敬。
互敬且释旧争,仪礼致尽,两方同路入城,幕府深议今局。
议间,讲明秦军行军转移向澜西狭道进程后,孙括道出重点。
“西秦胄王现仍于胤都与孙钺坐镇,孙钺虽为总督,调命胤军却需经我加印,是以胤都为首之东南一带州郡各地共十九万胤军驻军并不会参助秦军。而亳春一带州郡,共驻有十五万胤军。”
孙括一顿,继续道:此番灾殃本孙胤之过,今秦军尚在岭阳,不该动用岭阴楚氏军队,括书信于北,亦专为请女郎前来商议而未有真向岭阴邀联军的打算,是以我愿于亳春郡所在邯州之南端胤军中出调兵卒八万,只与扶苏党之岭阳西南驻地两万黑甲军相联,共战秦军。”
见外间已渐显暮色,孙括又道:“天色已近入夜,连日赶来亳春,车马辛劳,我党已为女郎备下专苑,女郎及随众可先去专苑稍休,明晨再正式共议。内境两党,且试共和。”
楚令昭谢过,幕府侍者便引她及随众前往专苑。
……
专苑,膳沐诸事众人皆修整后已是亥时。
十几名常卫守驻于苑中楼阁外,而内室,钟乾与二蔺、甘醴几名近侍守伴于楚令昭近前。
楚令昭支颐坐于软榻上,沉思入深。
南朝先前与北朝交战于西南边境,双方平手而休战,至今日西南战休未满一载,尚需防备南朝再犯北朝国境。一旦西南黑甲与胤军联合向岭阳左腹地移动,虽能处理涉境之秦军,但西南边疆必空虚,纵然扶苏党有使北朝与南朝来日协谈联合共伐陆东秦厦之预计,可在真正协谈开始前,南朝楚国仍是北朝应时刻提防之对象。
是以,黑甲绝不能动。
“此番岭阳之行,目的一为解决秦军之祸,二为在公海协谈前使全境各方达成微妙平衡而安定内政。岭阳之地,除去我党西南势力以及暗投于我党之世族,还剩胤党残余顽固州郡与酆城侯为首之西疆众遗侯城。时月紧迫,此行,需要将岭阳诸未纳之势一并解决,而不是逐一应对。”楚令昭启言,又继续道,“且,若不能在秦军之危后紧随收服胤党上下,那么在涉境秦军这方两党之共敌被移除后,孙括立刻便会将胤军剑锋指向身在岭阳的我。”
蔺嘉沉思亦道:“的确,娘子此行仅带少量常卫,若胤军大举合围,即便娘子武杰擅战,亦难敌兵卒数量巨额悬殊,这是杀扶苏党魁的好机会,娘子一死,岭阴各地驻军以及刚趋于稳定的政局皆要生乱。辟除外力对内境之掺涉,加之扶苏党群龙无首,孙胤一党自然趁势重起争心。”
甘醴脸色微白,“既如此凶险,娘子为何还不带专兵前来?”
“若带专兵前来,便更无法收服胤党。”楚令昭道,“使人臣服,利益将根基稳固,但更深核枢之处则分敬与畏两类。先时纯臣试点州与我党矛盾持续已久,后随岭阴诸地归服而从顺于我党,有敬但更是出于畏惧。而岭阳胤党军众威强,欲收服其众短时难以畏惧,所以,以内境稳定所携之共利为利益根基之余,更深核枢之处在于使其生‘敬’。”
“娘子之意,浅面为议共政试共和而来,深处目的却是要收岭阳胤党党众人心?”蔺懿问道。
楚令昭颔首,“胤党党众,以及孙括。‘旦奭周召’与‘周召共和’虽同衔周公召公,却实为两段古史,相跨十代,此行真正要推动的,既非初代之召公奭与周公旦同辅政于成王,亦非十代后的周定公与召穆公共摄政之共和,而是古史所未有之栽臣心而使之敬服避政。我党先前多番克制用兵,今不带专兵涉险前来,一切谋划与手段,都是为两党能以和平方式达成微妙统一,确保外部举陆三国战火彻起前,我国内境岭阴岭阳州郡兵力不因彼此攻伐而大损。我相信孙括心有高义,但仅限外敌尚涉内境之时,而在驱逐秦军的稍后,趁我未设大量兵防而身在岭阳胤党州郡时围杀,既不用与岭阴大范围交战,又能使岭阴无首不稳逐一向北掠夺,这是极大的诱惑。故而,除涉内秦军后若不让他生出敬服之臣心,内政便将再一次动荡,无法真正安定。”
钟乾眉宇难松,乱局势必是要行险才可获高收益,“所以此行,人心与形势皆险,但也惟有置身高危之死地,主人行险用险取胜后,才能引来岭阳最高程度的心悦诚服。”
楚令昭将茶盏搁下,吩咐道:
“我会将此次行险之计着手开展,此次用计,我需要随众分为三批,三批人,凶险由高至低,分别为跟在我身边行动、六月十一日卯时正临时备船于酆城北门外之澜江支流岷河、留在亳春等候。你们几个……”
“跟着娘子!”几人异口同声。
楚令昭微笑,“跟着我,是最凶险的。”
钟乾坚持,环臂扫向其余侍从,声线悍冷,“随众中,我武艺上等,理应由我跟随主人,你们没资格同我争。”
蔺嘉蔺懿皆不满,蔺懿沉面驳回:“我与蔺嘉亦通武艺,虽不及钟乾统领,但却亦是不俗,且还有另外增项,我擅医而蔺嘉擅星象。既是最凶险,状况必然复杂多变,需多能之人,我与蔺嘉跟随娘子最为合适。”
甘醴脸色仍苍白,却亦启言来争,“娘子方才说,此行因收服人心敬佩之目的而不带专兵,那么我猜测,娘子之计应当属四两拨千斤的类别,在巧与灵活,我擅灵巧应变,跟随娘子便于转圜,钟乾统领,二蔺两位姐姐,我其实才最为合适。”
楚令昭饮下半盏茶,疏淡道:“也好,那便甘醴跟随我。”
甘醴欠身,“奴领命。”
她已下了明意,二蔺亦欠身,蔺嘉道:“娘子,备船之事,由奴来办罢,澜江支流水道,奴先前管彝园采买事务时,与那条称作岷河的支流附近船队打过交道,临时备船不成问题。奴与蔺懿现下便去往岷河近酆城处准备,十日后,于六月十一日卯时正立即停船于北门外。”
钟乾蹙眉,“主人,难道要卑职做最简单的等候?随众之中论能力强弱……”
楚令昭目光瞥向他,“你们能在我身边为近侍,武械在锋,药石在养,为矛与为盾,各有专擅所长,皆非俗庸弱辈。阿乾,不要闹脾气。”
所奉之主稍添训诫的话语,钟乾收敛容态,低声应是。
“临时备船一事,由蔺嘉与蔺懿去办。余下常卫由钟乾带领留于亳春等候。”楚令昭道。
蔺嘉蔺懿欠身应是。
钟乾亦拱手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