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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攻守反盟

琵琶剑歌 琵琶剑 4555 2024-11-11 16:30

  果然,换成一间陌生的囚室提审。

  廷尉府黑监狱,铁门铁牢,铁盖铁窗封天,灯如鬼火,照耀着墙壁上血痕蜿蜒。

  郭泉趴在地上,遍体鳞伤,身形扭曲,一动不动,蓬头垢面,那张原本朝气蓬勃的脸,此刻已惨白如金纸,沾满了血污和灰尘泥土,他双目紧闭,口鼻只有气息时断时续,证明人没死,还有一口气。

  他的衣物撕烂如破布,鲜血大量涌出,浸透了,紧紧黏在翻卷的伤口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新添的伤痕犹如蜘蛛网覆盖着旧伤,纵横交错。

  夜半风吹铁窗,呜咽幽如鬼哭。

  惨淡灯光照耀,壁上爪痕狰狞,映灯似活物蠕动。

  廷尉张汤和文书吏在提审郭泉,义正严词的宣读郭解的供词:

  供状人郭解,河内郡轵县布衣也,有侄郭泉,即此凶案之元凶,某虽为其叔,确有管教不严之责。

  昔日,见侄儿忌恨杨桂,积怨日深,曾劝导训戒:“官民悬殊,隔阂难免,纵有不平,可投诉上官,岂能操刃伤人犯禁?”郭泉充耳不闻,置若罔闻,杨桂命案事发,郭泉若无其事,毫无异样,直至官府巡捕上门缉捕,某才惊觉侄儿犯下弥天罪,郭泉怀疑河内郡轵县衙门的县掾杨桂以权谋私,逼迫郭氏举家搬迁,愤而诛杀杨桂泄恨,桂父杨季主赴京告状,郭泉复于暗夜截杀季主并仆从三人,凡此二案,皆郭泉一人筹谋行事,罪不容诛,当伏国法。

  某亦受牵连,涉嫌窝藏,虽未参与杀人,然而,身为叔父,未能预先察觉其奸,未能以家法绳其行,终致血案爆发,某难辞其咎,天日昭昭,此心可鉴!”

  宣读声滔滔不绝,在阴森囚室内震荡!

  如遭五雷轰顶,郭泉猛然抬起头,目眦尽裂,双眼中布满了血丝,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咆哮:“什么?杨季主是我杀的?谁说的?”

  “你叔父说的,”文书吏指尖点在一个位置,声音平稳:“郭解已经据实招供。”

  “不可能,叔叔怎么可能诬陷我?”郭泉双眼中燃烧着怒火,不顾一切扑过来,双手抓住铁窗的栏杆怒吼:“我没有杀杨季主,根本就不是我干的,不是我!”

  可惜,钢铁打造的镣铐死死锁着他,沉重的铁链“哗啦啦”一声绷得笔直,郭泉一尺一寸也前冲不动!

  张汤冷眼瞧着困兽犹斗,嗤然冷笑:“你不信?空口无凭,你自己好好看看。”回头示意,文书官双手展开竹简,一步步靠近郭泉,好让他看得更加清晰一点,上面的认罪条文,赫然显目,字字如刀!

  灯光惨白,墨迹森然,签字画押处,正是叔叔郭解的大手笔,如假包换,还按上手印,火红色的手印,就像燃烧的鲜血!

  老天爷啊,郭泉唯恐看错了,仔细的察看,目光死死地钉着签字画押处和手印,黑色的字迹,一字不差,一字不错……看罢,身体剧烈摇晃一下,如风中残烛,变得脆弱如泥,瘫软倒地。

  “叔父……”郭泉绝望的怒吼,他死死抓住铁窗,徒劳地挣扎扭动,锁链在石凳和地面之间剧烈摩擦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噪响,狭小空间里响起激烈回荡音!

  略施小计,就让叔侄二人保持至今的攻守同盟,毁于一旦。

  廷尉张汤的脸皮不厚,没有心眼深厚,只是给郭解换了囚室。

  防止囚犯们串供翻供,囚室结构巧妙,郭解随时可以听见外面郭泉的动静,听到一声声悲愤的嚎叫,而郭解这边的动静,郭泉根本听不到,甚至不知道叔叔关押在哪间牢房,而怎么也想不到,叔叔就关押在隔壁。

  郭解心细如发,从声音判断,侄儿还是太年轻了,心理承受力有限,几近崩溃,不知还能撑多久,如果被逼急了,难保不会做出荒唐的事情,如果他乱说乱咬,只会增加罪名,弄不好,会给整个郭氏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当初,锦衣怒马,纵横天下,快意江湖的岁月,叔侄之间养成攻守同盟,如今一点就破了,一敲就碎了,攻守同盟变成攻守反盟。

  此时,郭解继续沉默,还想保持淡泊明志就是勉为其难,如坐针毡……

  多谢廷尉张汤的照顾,安排这种牢房:

  长安廷尉府狱,地陷三尺,周以坚石,上覆重铁,不见天日,唯有石壁间残灯如鬼火,摇曳映青磷。

  入门即闻腥腐,似血似脓,混着霉气与粪臭,令人作呕。

  阶下遍积潮湿的苔藓,滑腻如油脂,一不小心踏上去容易摔跤,两侧牢门都是铸铁,锈痕斑驳,锁孔塞以腐肉,每开则轧轧作声,如骨节碎裂……

  内室更狭窄,仅容一榻,床榻盖草藓,黏结人发。

  生死司空见惯,何足道哉……郭解不是不能忍受。

  难受的是,还要与一帮囚徒共享优待,卧榻之侧,可容他人酣睡,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必须容忍。

  这是一群重案犯,有些是已判决秋后问斩的死囚。

  他们蓬头垢面的,形如饿鬼,或枷或镣,铁链缠颈,皮肉与铁相蚀,有断指者,残骨外露,有折足者,匍匐如虫,夜夜号哭,初则凄厉,渐弱如豕鸣,终至无声,或已毙于墙角,生死不明,不知下一个倒霉鬼是谁!

  没过多久,又逢提审。

  深陷囹圄,岂能不大彻大悟?

  郭解满腹懊悔,上次被张汤耍了,以鹰侠龙剑原来的脾气,早已破墙而出,一掌劈死了张汤,而令人意外的是,张汤手无缚鸡之力却又是单独来审问,而且毫不提防,没有带武装护卫,好像全然不在意会不会被堂堂的鹰侠龙剑郭解一掌劈死。

  仇恨过度,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心生厌恶,可是不能自乱阵脚,惹下了袭击和谋害官吏之祸,郭解干脆是缄默不语,漠视张汤为无物,几番审问下来,一律无可奉告。

  廷尉张汤喜怒不形于色,他的目光逼近,鼻息可闻:“那好,郭泉知不知道?”他回头命令:“来人,继续审问郭泉,奸猾之徒,冥顽不灵,大刑伺候!”

  伺候在外的王温舒就像饿狼嗅到了血腥气,瘦削阴鸷的脸上立刻掠过一丝压抑不了的嗜血兴奋,他躬身领命:“喏!”赶快离去,脚步踏过幽深的甬道时,每一步都像踏在了郭解的心尖上……

  “且慢!”声如惊雷,郭解脸上流露难以抑制的痛苦,说话的语气变得更加紧硬,掷地有声:“他还是一个孩子,你们不要为难他!”

  张汤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如何?郭大侠可想清楚了?”

  事已至此,还有何话可说?

  郭解的声音有点沙哑却异常清晰:“好吧,是我杀的,是我一人主使,此乃郭某与杨桂之间私人恩怨,江湖了断,与他人无关!”

  郭泉年轻莽撞,意气用事,郭解面对危局,只能主动把最重的杀官之罪包揽下来,他只想把侄儿推出死局,丢车保帅也罢,丢帅保车也罢,纵然有朝一日真的赴死而伏诛,也要保存郭氏家族的火种。

  长安城夜色如黛,未央宫的灯火遥远的冷色隐映,只给廷尉府高耸而阴森的狱墙镀上一层冰冷死气。

  廷尉府监狱深处,一处隐秘囚室,特意加固,铁栅比别处粗了两倍不止。

  郭解盘膝坐在冰冷的地上,纵然身披重枷,粗大的铁链缠绕周身,将他锁在背后嵌入石壁的巨大铁环上,昏黄的油灯在壁上投下巨大的剪影,仿佛一头收敛利爪的远古凶兽,正陷入假寐,夜空中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呼,抑或模糊的呻吟,很快被沉重的黑暗吞噬……

  每天的审讯不是折磨,而是家常便饭。

  阴暗尽头传来铁锁哗啦的碰撞声,脚步声由远及近,节奏不疾不徐,昏暗中,廷尉张汤的脸庞渐渐清晰,如刀削斧凿般冷硬,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盯着郭解的囚衣全身,只要有一处破损都逃不过张汤的眼睛。

  张汤的官袍穿戴得一丝不苟,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一下,弧度细微得无法捕捉,近似于肌肉反应,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任何绪:“圣心高远,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今日,本官只为带一人来。”

  郭解眼皮微抬,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廷尉大人亲临,莫非又有圣意垂询?”圣意二字说得极轻,毫无洞悉世事的沉重感。

  张汤使个眼色,身后两名狱卒如狼似虎,粗暴地推搡着一个身影,踉跄而来,那人身材高大,却衣衫褴褛,浑身都是鞭痕,年轻的脸庞沾满污血尘土,一双眼睛却瞪得滚圆,燃烧着怒火,正如受伤的幼狼……正是郭解的亲侄郭泉!

  入狱以来,这是叔侄俩首次见面。

  “叔父!”郭泉声音嘶哑,情绪很激动却是在强自压制,目光不再是曾经的亲切亲昵,而是陌生,冰冷而又警惕,他紧紧盯着郭解身上,好像是第一次认清这位亲叔叔:“你……你……”后面的话被剧烈咳嗽打断了。

  郭解心如刀绞,也是强自镇定,看着侄儿,几次欲言又止,沉稳的语调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与心疼终究泄露出来:“泉儿,你受苦了,都是我害了你。”

  而这句话,却被生性耿直的郭泉听出别样的滋味!

  “害了我?”郭泉的心正好被刺痛,有点失控了,他双手握紧镣铐,铁链子哗啦作响,目眦欲裂:“叔父,我从小就跟着您,我惹您生气了么?我不听您的话?”

  郭解闻言,身体冷然一颤抖,一直担心的事终究还是会来临。

  牢房囚室,死一般的寂静,被这微小的骨节摩擦声刺破,寒意陡生……

  “泉儿,”郭解神色黯然,说话的声音低沉,低沉得可怕,仿佛从极深地底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在唇齿之间碾磨过:“你冷静一点。”

  “冷静?您叫我怎么冷静?”郭泉的眼神更加陌生,脱口而出的闷吼:“叔父,您,您看到我杀杨季主了?您亲眼所见?”

  面对侄儿连续诘问质问,郭解无言以对,盘坐的身形,仿佛凝固成冰冷的铁石……昏暗灯光下,胡须拉茬的脸上,虬结的肌肉微微抽搐一下,那覆盖着厚茧,曾经令无数对手胆寒的双手,在沉重的枷锁下猛地握紧。

  “叔父,您武功盖世,此刻为何躲在这鬼地方?为何不冲出去杀他个痛快?杀他个天翻地覆!”郭泉的质问,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扎向了郭解的心窝。

  囚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铁板,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郭解席地盘坐,头颅缓缓地低垂着,阴影完全覆盖了面容,只有那锁链缠绕下急剧起伏的胸膛,暴露着内心翻江倒海般的剧痛与怒懑!

  张汤冷眼旁观,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叔侄间爆发的激烈冲突,明显感觉到年轻的郭泉还是在尽量克制着,以免喷出更难听的话,刺激了叔父。

  当郭泉一声声悲愤的控诉和指责在石壁间回荡时,张汤的瞳孔深处,却毫无阴谋诡计得逞的快意,反而是一种无声的忧郁,犹如微光悄然闪过,快得如同幻觉,身为最高司法人物,张汤适时轻咳一声,打破了郭泉的追问,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僵局。

  张汤神色冷峻:“大胆郭泉!”大汉权臣廷尉特有的威严,产生了压迫感:“咆哮公堂,诋毁尊长,罪上加罪!来人!”

  两声暴喝,两名高大魁梧的武士声色倶厉,就像两尊铁塔,大步而入。

  “拖下去,重责三十杖!”张汤语气斩钉截铁,已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狗官!张汤,你跟那个死老婆子是蛇鼠一窝,不得好死!”郭泉目眦欲裂,奋力挣扎,对着张汤破口大骂,而这骂声却令郭解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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