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洛阳侠圣剧孟云游,邂逅异景。
中原腹地的原始莽林,千年古树,虬枝冠翠,密不透风,林间草木鲜香,混杂一种更原始更霸道之气……浓烈的猛兽腥臊,是不容侵犯的烙印,顶级掠食者地盘内,死寂,是禁地主宰的威严。
纵然龙潭虎穴,剧孟何足惧哉?
剧孟外袍下的肌肉微微绷紧,深入闻风丧胆的“噬人林”,只为寻一味灵丹妙药,步履轻盈,脚下腐叶厚积,如踏云端,他目光如鹰隼,扫过林间每一寸角落。
突然,前方灌木丛剧烈摇动,枝叶哗啦作响,腥风扑面!
只见,一道巨大的黄黑色花斑巨影,挟裹着摧枯拉朽之威,猛扑而出,直扑一头慌不择路的麋鹿,而那麋鹿健壮敏捷,却快不过犹如闪电的黄黑巨影。
明明就是一只凶猛的老虎,强悍的后肢蹬地,虎腰反身一拧,爆发出令人胆寒的呼啸,凌空扑击……
百兽之王,冰冷嗜血,反应飞快!
巨大虎爪,带着破空的啸音,狠狠地拍在麋鹿颈侧,“咔嚓!”骨头碎裂作响,清晰瘆人,雄鹿哀鸣未绝,已被虎爪按倒在地,血沫瞬间从口鼻涌出……
这是只雄壮的母虎,金黄色的皮毛,在晦暗林隙透下的光斑内,流转着金属的冷硬光泽,黑色条纹,如同墨汁泼洒的死亡符咒。
母老虎一口咬断了雄鹿的喉管,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虎威狰狞,虎目咄咄,琥珀色的巨眼冰冷地扫视领地,带着睥睨一切的凶戾与主宰森林的威严。
剧孟屏息凝神,施展绝顶轻功,藏身于参天古木之上,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上……这母老虎好强悍的杀气!
母虎饥饿难耐,开始享用新鲜美食,浓烈的血腥味儿,就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头,瞬间打破林间死寂,引来了潜伏的贪婪。
“嘶……”一声嘶咝幽鸣,从密不透风的藤蔓深处传来……紧接着,一道粗如水桶,覆盖着暗沉鳞片的巨大黑影,如同离弦的黑色巨箭,猛地从阴黑中射出,直扑向刚倒地的麋鹿尸体!
这是一条通体约莫五丈多长的巨蟒,蛇头颅大而狰狞,竖瞳冰冷,张开的血盆大口,足以吞下整只麋鹿!
“吼……!”母虎瞬间暴怒,它可不是打工豹,到嘴边的肥肉,岂容异兽染指?
母虎庞大的身躯,敏捷灵活,猛地调转虎头,巨大的虎爪带着撕裂风声,狠狠拍向巨蟒的头颅!
虎爪与蟒鳞碰撞,发出金铁交击般的闷响,鳞片碎裂飞溅……巨蟒吃痛,庞大的身躯猛地一缩,随即如同巨大的钢索般闪电般缠绕上来,目标赫然是母虎的腰腹!
蟒身肌肉疯狂蠕动收缩,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那是足以绞碎巨木的恐怖力量!
母虎咆哮震天,利爪疯狂撕扯蟒身,尖牙撕咬蟒颈,鲜血染红了地面。
而这条巨蟒也是顶级掠食者,绞杀之力强得惊人,母虎的动作快捷,蟒蛇缠上了又解脱出去,又被缠上了又解脱,双方陷入僵持!
危机悄悄逼近……
母虎全力迎战巨蟒,另一条巨蟒,阴鸷如鬼魅,从阴暗腐叶堆内悄无声息地窜出,狡猾地避开了母虎的视野,突然缠绕母虎的后腿,冰冷的鳞片,瞬间贴上虎皮,致命的绞杀,越绞越紧!
龙虎相斗,两条巨蟒夹击母虎,腹背受敌,彻底扭转猎局!
母虎愤怒的咆哮,虎躯被两条巨蟒死死缠住,如同被数道粗粗的铁链紧紧箍住,母虎奋力挣扎,利爪在蟒身上狂抓乱拍,留下深深伤痕,鲜血淋漓,但是巨蟒的极其顽强,肌肉收缩得更紧,势要将这森林之王活活勒死!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剧孟早已意动功生,正欲出手,突觉头顶高处的浓密树冠,枝叶猛烈摇晃,一道小小身影,正如荡藤踩叶的灵猿,飞空射影,带着尖锐呼啸,从几十丈高树顶飞速坠下!
“嗷……呜……”一声幼虎腔调,充满了狂暴怒火的尖啸,撕裂猎场的喧嚣!
那身影在离地丈余时,敏捷地半空腾跃,姿态舒展流畅,活像天生的森林精灵,小小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落地时,脚尖直蹬一根横枝,“咔嚓!“碗口粗的树枝应声断裂,几个起落,轻盈如羽,已落在草丛猎场。
剧孟运足目力,看似一小男孩。
约莫十岁上下,身形精瘦而健壮,腰间围着斑斓兽皮,上半身裸露,野蛮的深褐色皮肤,肌肉厚实,头发纠结如乱麻,沾满了枯叶尘土。
男孩双目如炬,原始的野性被母虎的危局彻底点燃,借力如弹丸般射向缠在母虎后腿的那条巨蟒!
“噗嗤!”男孩的双手如锋利虎爪,有撕裂一切的蛮力,狠狠插入巨蟒坚韧的鳞片中,十指深深插入,他咆哮着,双臂肌肉坟起,爆发出野蛮力量,只听“嘶啦”一声裂帛,坚韧的蟒蛇皮被硬生生撕开一道长长的伤口,蛇血喷涌而出!
剧孟目测,少说也有千斤之力,远超人类儿童极限!
巨蟒受痛,绞杀之力稍有松懈,母虎抓住千钧一发之机,后腿猛地一蹬,挣脱了些许束缚,回头一口咬住那受伤巨蟒的七寸,死命撕扯!
然而,另一条缠在母虎腰腹和前半身的巨蟒,却趁机将母虎缠得更紧,巨大的蛇头,高高昂起,恐怖的竖瞳,锁定正在拉扯同伴的男孩,血盆大口,露出森森蛇牙,恨不得一口吞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
男孩刚刚撕开一条巨蟒,根本没看背后,危险,恐怖的蛇口已经咬来!
“孽畜,安敢逞凶!”一声怒喝,清越如龙吟,洛阳侠圣剧孟出手,藏身之处距离猎场十多丈,只见,剧孟身影一闪而逝,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和微微晃动的枝叶。
下一刹那,神兵天降,剧孟出现在噬咬男孩的巨蟒头顶!
人在半空,宽大的青袍鼓荡如帆,剧孟左右双掌同时拍出,动作看似轻描淡写,却蕴含着开山裂石的恐怖内劲!
“嘭!嘭!”两声沉闷如春雷的巨响,同时炸开!
左掌,精准无比,印在巨蟒的蛇头,一股阴柔霸道的掌力,穿透而入,瞬间震碎了颅骨和脑髓!
右掌,切划另一条巨蟒的蛇腰,它正死死缠绕着母虎的前半身,勒得紧紧的!
剧孟掌力刚猛无敌,犹如无形的铁锤,凌空砸下,坚韧的蟒身向内塌陷,骨骼寸寸碎裂,整个巨大的蛇身像被抽掉骨头,软绵绵松脱开来……
两条巨蟒在剧孟左右开弓,双掌齐发之下,巨大的头颅和蛇身,轰然颓软,垂落在地,激起腐叶尘土,挣扎几下,逐渐没了声息。
母虎死里逃生,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庞大的身躯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琥珀色的虎眼,愣愣瞧着剧孟,又看看身边的男孩。
剧孟挺胸而立,青袍纤尘不染,看那男孩,清澈又野性的眼睛,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对不明神人的惑然。
敌意和戒备,在这一刻,被纯粹的救命之恩冲刷得干干净净。
这个小男孩,浑身浴血,力大无穷,究竟从何而来,是被猛虎养大的吗?
那双眼睛,清澈的底色,燃烧着绝非人类儿童应有的狠劲与警惕,他盯着地上两条巨蟒尸体,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声,似与母虎对话。
母虎转头看男孩,冰冷竖瞳里的煞气已冰雪消融,眼神温和,伸出粗糙宽厚的舌头,在男孩的胳膊上舔了一下,动作轻柔,男孩被舔得晃了晃,反而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顺势挨着母虎坐下,亲昵地蹭了蹭。
剧孟心头剧震……猿猴?不,这是人,可能是老虎圈养的人!
瞬间,忆起十年前惊天动地的黄河决堤,洪水肆虐千里,吞噬生灵,家园沦为泽国……婴儿啼哭,一只母虎痛失幼崽,滔天浊浪中漂浮的木盆……
男孩似乎察觉了,清澈而又野性难驯的眼睛,直直盯在剧孟脸上……已没有那一种领地被入侵的敌意。
密林死寂,连风都凝固了。
剧孟平静如水,人性面对兽性,何处可藏?不如干脆现身,袍袖迎风飘拂,目光坦然迎接敌意。
“莫怕。”剧孟武功精湛,真的不怕老虎,语音不高,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带着安抚人心的温和:“路过而已,寻找草药,无意冒犯。”老人摊开双手,示意并无恶意。
母虎身躯弓伏,肩胛肌肉如钢铁般隆起,前爪深深抠入腐叶下的泥土,发出摩擦声,母虎还有进攻的蓄力。
剑拔弩张之际,男孩动了,不是扑向剧孟,而是拦在剧孟与母虎之间。
男孩背对剧孟,面对母虎,喉咙里滚动着急促地的呼噜,微微侧头,飞快地瞥了剧孟一眼,一瞥之间,剧孟感受到野性十足的眼睛,敌意迅速褪去,而是一种好奇心,就像森林间初生的幼兽,第一次看见星辰坠落。
喉咙里挤出几个简单发音,努力地,笨拙地模仿人声,小脸涨红,眼睛明亮,盯着剧孟纵身而下的高大树冠。
剧孟沉静如古井,这虎孩,竟然在揣摩他适才凌空飞来的身法,惊人的观察力和模仿本能,远超凡人。
剧孟明白,男孩看上他的武功,语言不通,就用手势比划:那不是飞,是轻功,剧孟目光如炬,扫过男孩精悍的身躯,那肌肉下,是怎样的力量,力气很大吗?
男孩眼中光芒大盛,没有运气蓄力,小手闪电般探出,五根手指如同铁钳,“噗嗤”一声,竟深深插入了旁边一截树木,手腕一扭,“咔嚓!”木屑纷飞,那截木头如烧饼,被硬生生掰下一大块!
整个过程轻松写意,仿佛随手拂去一片落叶。
剧孟心中暗喜,好厉害的指力!
绝非寻常苦练功夫能达到的境界,或许饮毛茹血,与猛兽为伍,磨砺出奇异力量,彻底改造了孩子的筋骨。
十年前,黄河决堤,洪水滔天,吞噬三郡,霍家庄上下百余口,因地处低洼,撤离不及,所有村民被大洪水淹死,唯有霍氏父子二人幸存!
剧孟身在洛阳,亦曾扼腕叹息,亲赴黄泛区赈灾,目睹这人间炼狱之惨,收留了霍仲儒,而未满百日的幼婴漂在木盆中,不知所踪……
但愿这虎孩不是霍家失踪之子,然而,无论谁家子弟,不能一辈子与猛兽为伍吧?
剧孟脑海中浮现霍仲儒泣血的唠叨:惊天漫野的大洪水……淹没的家园……漂浮的木盆内婴儿在啼哭……
所有往事,被一只无形的手串联,指向令人难以置信,又是唯一可能的答案!
猛虎的乳汁,赋予撕碎巨蟒的力量,洪水滔天,淹没家园,这片莽林深处,藏着的不仅是一个半人半兽的奇童,更是一段淹没于浊浪的血脉秘辛……
剧孟看着男孩懵懂的脸,心潮澎湃。
因为,看到了假设:老虎的洞穴口,果然有一个木盆!
横卧草丛,盆体皴裂如龟甲,裹着墨绿绒毯,盆壁苔痕凝苍,似与周遭草木浑然一体,年代久远,而盆口光溜溜,似被经常摩挲。
男孩目光扫过木盆时,神色黯然……
母虎有灵性,已感知,庞大的虎躯紧绷,喉咙内滚雷愈发低沉,压抑着咆哮,前爪不安地刨抓着地面,溅起湿润的泥土和腐叶碎屑,琥珀色的虎瞳死死锁定剧孟,护犊的凶性在空气中弥漫。
剧孟迅速压下心中惊涛,缓缓抬眼,目光越过古老木盆,越过充满威胁的虎眼,再落在男孩身上,小男孩依旧懵懂,对这位老神仙的飞天神技和双掌拍死巨蟒,暗暗羡慕,强烈的好奇心,几乎溢出胸口!
近在咫尺,剧孟蹲在苔径,指尖方触盆沿,凉意光滑,屈指轻叩,一扒拉,盆壁残苔藓簌簌落如雪,显露出一个“霍”字,半隐朽木,唯余暗纹尽褪,勾划蜿蜒。
巧合还是天意?
剧孟心知肚明,并非惯常的温良,而是一种带着金石之音的锐利与笃定,洛阳侠圣的袍袖无风自动,整个人气势一变,如同沉睡的古剑瞬间出鞘半寸,凛冽的锋芒,割开了林间沉滞的空气!
“想学吗?”剧孟突然发问,声音不高却字字金铁交鸣,清晰传入男孩耳中:“学一学飞天神技和铁掌无敌,还有比捏碎木头更有趣的功夫。”
话音未落,剧孟动了!
身形突然向后飘退,如一片被狂风吹卷的落叶,轻飘飘荡出三丈开外,足尖在一株碗口粗的桦树上微微一点……没有声音,只有树身细微一颤,就一瞬间……剧孟的身形已如仙鹤展翅,冲天而上!
并非直上直下,身形在空中随意腾跃,如御风而行,宽大的青袍展开,宛如大鹏鸟之翼掠过浓密的树冠,脚尖在最高处一片微微颤动的树叶上,蜻蜓点水,整个人借力再度拔高,竟比刚才男孩攀越那棵巨树,还要高出数丈!
剧孟居高望下,茂密的林海,在脚下化作一片翻滚的绿涛。
男孩的眼睛骤然瞪得滚圆!
嘴巴微微张开,忘记呼噜,忘记咆哮,所有的野性都被眼前飞天神技粉碎,小小的身体向前倾,脖子伸长,目光追随树冠之上,与天光相接的青影。
空中,剧孟一个潇洒的鹞子翻身,青影如流星坠地,却在离地数尺时,骤然变得轻如鸿毛,稳稳落回原地,点尘不惊。
男孩喉咙发出一串急促的呼噜和短促音节,像是在和母虎交流,他时而手指剧孟,时而手指高高的树冠,时而拍打自己的胸膛。
母虎巨大头颅微微低垂,鼻翼翕动,似在嗅闻空气中属于剧孟的气息。
林间死寂,唯有母虎粗重的呼吸声,和男孩茫然眨动的眼睛。
终于,男孩猛地转过身,不再犹豫,向剧孟走来,一步一步,带着森林精灵的警惕与试探,却决然走过来,伸出捏碎树木的小手,指尖遗留野兽般的粗糙。
指尖即将触碰剧孟掌心的一瞬,剧孟的手,闪电般收回……男孩一愣,眼中浮起被戏耍的怒意!
剧孟的笑容,在阴晦林间如阳光破云,老人手腕一翻,变戏法般,掌托一颗红艳欲滴的野果,散发清奇药香!
此乃圣物,正是志在必得,此行的目地正是寻觅这种疗伤灵药……朱颜果。
朱颜果轻轻地放在男孩伸出而尚未收回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