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刑部到燕子楼,要穿过半个汴京城。
沈昨非拒绝了柳如是骑马的提议,坚持要坐马车。柳如是虽然一脸鄙夷,骂他“娇气”,但还是黑着脸给他叫了一辆车。
车厢里,沈昨非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其实他不是娇气,他是真的快撑不住了。
方才在义庄,那两具尸体上残留的怨气虽然不多,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体内的“惊蛰”尸气蠢蠢欲动,幻觉开始出现。
他看到马车的角落里缩着一个浑身焦黑的小孩,正张着没有嘴唇的嘴,无声地哭泣。
那是慈幼局大火里的冤魂吗?
“别哭了。”沈昨非在心里默念,“我会找到那个人的。”
他之所以知道“慈幼局”这条线索,并不是因为他真是什么神探,而是因为在第六十八次轮回里,他曾在一个乞丐口中听说过这段陈年往事。那个乞丐,就是当年大火的幸存者之一。
在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全知全能。沈昨非所有的智慧,都是用一次次死亡换来的拼图。
“喂,病秧子。”
车窗外传来柳如是不耐烦的声音,“燕子楼到了。你能不能行?不行就在车里待着,我去抓人。”
沈昨非睁开眼,眼底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不见底的冷静。
“柳捕头。”他掀开车帘,下了车,“记住我们的约定。进了燕子楼,只听曲,不抓人。”
“为什么?”柳如是皱眉,“如果嫌疑人真在里面,难道眼睁睁看着?”
“因为燕子楼是太子的产业。”沈昨非压低声音,“而且,你打不过那个凶手。”
柳如是冷笑:“笑话!本捕头六品武夫,抓个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沈昨非没有解释。
他很清楚【春分】的可怕。那是无视防御的规则之力。别说六品,就是五品高手,在那把无形的剪刀面前,也跟纸糊的没两样。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这座销金窟。
燕子楼里,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丝竹声声,人声鼎沸。
沈昨非找了个二楼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壶碧螺春。
他没有四处张望,而是像个真正的茶客一样,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合着戏台上的节拍。
但在他的识海里,春秋蝉正在微微震颤。
【惊蛰·听雷】(被动感知)
他在听。
听这座楼里每一个人的心跳。
戏台上唱花旦的角儿,心跳平稳有力,练过功夫,但不多。那个端茶的小二,脚步虚浮,是个普通人。楼上雅间里的那几个富商,心跳急促,显然是在谈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声音太杂了。
沈昨非皱了皱眉,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过度使用感知,让他的头痛欲裂。
突然,一道极细微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
那不是心跳声,而是一种……风声。
像是风穿过松林,又像是利刃划过丝绸。
那是……
沈昨非猛地睁开眼,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了大堂最角落的一个阴影里。
那里坐着一个盲眼乐师。
乐师很老,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长衫,怀里抱着一把破旧的胡琴。他低着头,正在调试琴弦。
“铮。”
一声轻响。
沈昨非的心脏猛地停跳了一拍。
那不是琴声,那是杀意。
那个瞎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侧过头,那双灰白的、没有瞳孔的眼睛,竟然精准地对上了二楼角落里的沈昨非。
瞎子笑了。
笑得露出一口残缺的黄牙,却让沈昨非感到一股从脚底板升起的寒意。
被发现了。
“找到人了?”
柳如是虽然看不惯沈昨非,但作为捕头的直觉让她瞬间察觉到了沈昨非的僵硬。她顺着沈昨非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拉琴瞎子。
“那个瞎子?”柳如是皱眉,“看着像是个快入土的。”
“别看他。”
沈昨非立刻移开目光,端起茶杯挡住脸,“他的琴弦上有松香。而且……他在等我们。”
“等我们?”
“你看他的手。”
柳如是定睛看去。只见那瞎子虽然抱着琴,但那只拿琴弓的手却始终悬在半空,既不拉,也不放。那个姿势,不像是在奏乐,倒像是一个剑客在拔剑前的蓄势。
整个大堂里几百号人,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瞎子。
除了沈昨非。
“他是同伙,还是凶手?”柳如是手按刀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是饵。”
沈昨非放下茶杯,脸色阴沉,“真正的凶手不在楼下,在楼上。这瞎子是在这里堵门的。只要我们一动,或者楼上那位一动手,这把琴就会变成收割人命的镰刀。”
“那怎么办?”
“等。”沈昨非深吸一口气,“等雨停,或者……等那位唱完这出戏。”
就在这时,戏台上的锣鼓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唱的是《窦娥冤》。
那个当红的花旦“小桃红”穿着一身素白的囚衣,跪在戏台中央,唱腔凄厉,字字泣血: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随着这句唱词,窗外原本阴沉的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
轰隆!
雷声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燕子楼里的看客们纷纷叫好,只当这是天公作美,给这出戏配了音效。
只有沈昨非知道,这不是巧合。
这是……天人感应。
那个唱戏的女人,体内的怨气已经引动了天象。她不是在唱戏,她是在……祭天。
“不好!”沈昨非猛地站起身,“她要动手了!刘青的账册就在她身上,她想当众毁了!”
“什么?”柳如是一惊。
就在这时,楼下的那个瞎子突然动了。
“铮——!”
一声尖锐的胡琴声瞬间盖过了满堂的喝彩声。
一道无形的风刃,夹杂着雨气,直接切断了戏台正中央那根合抱粗的承重柱!
轰隆隆!
巨大的戏台瞬间坍塌,木屑横飞,烟尘四起。看客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场面瞬间失控。
“该死!”柳如是拔刀就往楼下冲。
“别去!那是陷阱!”沈昨非想要拉住她,但他那虚弱的身体哪里拉得住六品武夫。
柳如是身影如电,直扑那个角落里的瞎子。
瞎子坐在烟尘中,不动如山。他只是微微转动手中的琴弓,嘴角勾起一抹凄苦的笑。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又是一道琴音响起。
这一次,是冲着沈昨非来的。
沈昨非瞳孔骤缩。他看到了空气中那道扭曲的波纹,那是死神的镰刀。躲不掉!现在的身体根本躲不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漆黑的乌鸦突然撞破窗户飞了进来,不偏不倚,正好撞在那道风刃上。
“噗!”
乌鸦瞬间被切成两半,鲜血泼洒在沈昨非的脸上。
那道风刃被这一撞,稍微偏了一寸,擦着沈昨非的耳边飞过,切断了他的一缕头发,深深嵌入身后的墙壁。
沈昨非摸了摸刺痛的脸颊,看着地上那只死乌鸦。
乌鸦的脚上,绑着一根红线。
那是……哑娘编的红绳。
沈昨非猛地转头看向窗外。暴雨中,听雨楼的方向,似乎有一个瘦弱的身影正站在屋顶上,遥遥望着这里。
“哑娘……”
沈昨非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这场局,乱了。不仅有七皇子、太子、刑部、春分杀手,现在连那个一直装聋作哑的哑娘也卷进来了。
这燕子楼,今夜怕是要变成修罗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