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前,他们终于赶到了那个所谓的驿站。
与其说是驿站,不如说是一间破庙改建的客栈。名为“十字坡”,孤零零地立在荒野之中,前后不着村店。
客栈的幡子被雨淋得破破烂烂,上面写着“酒”字的红漆像是血一样流下来。
“这就是展大人安排的驿站?”沈昨非看着那扇半掩的木门,里面黑漆漆的,透着一股霉味。
“原来的官驿被那些疯长的藤蔓给压塌了。”展昭和耸了耸肩,“这是方圆五十里内唯一的落脚点了。先生若是嫌弃,我们也可以露宿荒野,和那些吃人的草作伴。”
“不必了。”
沈昨非推开门,走了进去。
大堂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几张油腻腻的桌子,几个看起来就不像好人的伙计正趴在桌上打瞌睡。
柜台后,一个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正拿着一把剔骨刀,在修指甲。
看到有人进来,老板娘眼皮一抬,露出一双狐媚的眼睛。
“哟,客官,住店还是打尖?”
老板娘的声音有些尖细,听着让人不舒服,“这大雨天的,没想到还有生意上门。”
“住店。”展昭和走进来,随手扔了一锭银子在柜台上,“要三间上房,干净点的。再来几斤牛肉,烫一壶好酒。”
“三间?”
老板娘收起银子,笑得花枝乱颤,“客官真不巧,昨晚来了一批过路的客商,把上房都包了。现在只剩下一间通铺,还有后面的柴房。”
“那就通铺。”展昭和倒是不挑,“不过这牛肉和酒,得快点。”
“好嘞!二狗,带客官去后面通铺!”
老板娘吆喝一声,那几个趴在桌上的伙计立刻爬了起来,一个个眼神呆滞,动作僵硬,引着三人往后院走去。
沈昨非走过柜台时,鼻子动了动。
他闻到了一股味道。不是酒香,也不是肉香。而是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
不对,这个时代没有福尔马林。那是一股用来防腐的药水味,混合着浓烈的香料,试图掩盖某种尸臭。
他看了一眼老板娘手里的剔骨刀。刀刃很亮,但刀柄上全是黑色的油泥。
“这家店,不干净。”沈昨非在心里给这家店判了死刑。
但展昭和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大摇大摆地跟着伙计去了后院。
通铺是一间大瓦房,里面摆着两排木板床。确实如老板娘所说,已经睡了不少人。那些“客商”一个个蒙头大睡,呼噜声震天响。
沈昨非找了个靠墙的位置,让夏蝉衣睡在里面,自己则坐在床边。
“展大人。”
沈昨非看着正在擦拭靴子上泥水的展昭和,“你没闻到吗?”
“闻到什么?”展昭和头也不抬。
“死人味。”
沈昨非指了指旁边床上那个睡得正香的胖子,“这人没呼吸。”
展昭和动作一顿,抬起头,眼神玩味:“先生果然好眼力。不过,这世道乱,有些死人为了赶路,也会假装活人睡觉。只要他们不起来咬人,我们就当没看见,如何?”
“赶尸?”
沈昨非皱眉。这里距离湘西十万八千里,赶什么尸?
“不是赶尸。”展昭和压低声音,“是‘种尸’。先生没听说过吗?谷雨楼有一种秘术,可以将特殊的种子种在尸体里,让尸体像庄稼一样‘长’出来,不仅力大无穷,还能保存生前的武功。这些‘客商’,恐怕就是运送‘种子’的容器。”
种尸?把人当庄稼种?
沈昨非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这谷雨楼的手段,比钦天监还要恶心。
“那老板娘呢?”
“她是守田人。”展昭和笑了笑,“也就是……施肥的。”
“施什么肥?”
“自然是……人肉肥。”
话音未落,前堂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啊——!这包子里……有指甲!”
紧接着是一阵桌椅翻倒的声音,还有刀剑出鞘的铿锵声。
“看来,有人吃出馅儿来了。”展昭和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的杀意,“先生歇着,卑职去去就来。这荒郊野岭的,总得清理一下垃圾。”
说完,他提着绣春刀,大步走了出去。
沈昨非没有动。
他不是不想去帮忙,而是他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一进这家店,他左臂上的菌丝就开始疯狂生长,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那种瘙痒感变成了刺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往骨头里扎。
“哑娘……”
沈昨非咬着牙,看向身后的夏蝉衣。
夏蝉衣正盘腿坐在床上,眼睛死死盯着旁边那个“死人客商”。
她的嘴角流出了一丝口水。
饿……
她比划了一下,然后指了指那个死人肚子上微微隆起的一块地方。
在那里,有一颗绿色的嫩芽,正顶破了那个胖子的衣服,颤巍巍地伸了出来。
那是一颗……【谷雨·尸牙米】。
传说中,吃了能让人延年益寿,也能让人变成怪物的邪物。
“想吃?”沈昨非问。
夏蝉衣用力点头。
“那就吃。”沈昨非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不仅要吃这个,那老板娘种的所有庄稼,我们都给它收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既然这谷雨之力能让万物疯长,那就看看,是他身上的菌丝长得快,还是哑娘这张嘴吃得快!
(四)雨夜收割,谁是庄稼
前堂的战斗结束得很快。
当沈昨非带着夏蝉衣走出来时,展昭和正坐在柜台上,手里把玩着那把剔骨刀。
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有那几个刚才还在睡觉的“客商”,也有那几个眼神呆滞的伙计。他们的脑袋都被整齐地切了下来,脖子断口处没有流血,而是长出了一丛丛绿色的藤蔓。
至于那个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此刻正被钉在墙上。
一把绣春刀穿透了她的肩膀,把她像标本一样钉在木板墙上。她还没有死,但嘴里已经被塞了一团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先生来晚了。”
展昭和看到沈昨非,随手扔掉剔骨刀,“这帮‘种尸人’太弱了,连我三刀都接不住。不过,这老板娘嘴硬得很,问不出上线是谁。”
沈昨非没有理会展昭和的炫耀。
他走到那些无头尸体旁。
夏蝉衣已经迫不及待了。她像是一只敏捷的猫,扑到一个胖子尸体上,伸出小手,直接撕开了那人的肚皮。
“噗嗤。”
并没有血肉横飞的恶心场面。那胖子的肚子里全是像棉絮一样的白色纤维,而在纤维的中心,包裹着一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绿色果实。
尸牙米。
夏蝉衣抓起果实,想都没想,直接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
汁水四溢。
随着果实入腹,夏蝉衣身上原本有些苍白的皮肤瞬间变得红润,头发也更加乌黑发亮。她发出满足的叹息声,然后扑向下一具尸体。
展昭和看着这一幕,原本淡定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
他指着正在大快朵颐的夏蝉衣,眼神惊疑不定,“先生,你这书童……吃的是什么?”
“土特产。”
沈昨非淡淡道,“这孩子从小家里穷,没见过世面,看到好吃的就忍不住。让展大人见笑了。”
好吃的?那是从尸体里挖出来的东西!
展昭和深深地看了沈昨非一眼。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病秧子。能养出这种“怪物”的人,绝对不是善茬。
“先生真是……好雅兴。”展昭和干笑一声。
沈昨非没理他,径直走到被钉在墙上的老板娘面前。
他拔出老板娘嘴里的布团。
“呸!朝廷的走狗!你们不得好死!”老板娘吐出一口血沫,眼中满是怨毒,“楼主已经苏醒了!这八百里水泊,很快就会变成人间乐土!你们这些凡人,都要变成肥料!”
“楼主?”沈昨非抓住了关键词,“谷雨楼的楼主,不是二十年前就死了吗?”
“死?哈哈哈!”
老板娘狂笑,“那是蜕变!那是羽化!楼主早已与这天地同寿,与这万物共生!你们等着吧,雨停的时候,就是你们发芽的时候!”
说完,老板娘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抽搐。
她的皮肤下,无数绿色的嫩芽疯狂地钻了出来,眨眼间就刺破了皮肉。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全部被藤蔓填满。
短短几息时间。这个活生生的女人,就变成了一棵人形的……树。
“自毁?”展昭和皱眉,拔出绣春刀,一刀砍断了这棵“人树”。
树干断裂,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绿色的汁液。
沈昨非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那个所谓的“楼主”,恐怕已经不是人了。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真菌母体”,正在通过这些“种尸人”和“尸牙米”,将整个梁山水泊改造成他的真菌王国。
而沈昨非身上的菌丝,就是被这个母体标记的证明。
“哑娘,吃饱了吗?”
沈昨非转过头。
夏蝉衣已经吃完了所有的尸牙米。她的肚子微微隆起,脸上带着一种醉酒般的酡红。
她走到沈昨非面前,打了个嗝,然后伸出手,抓住了沈昨非的左臂。
一股温热的力量顺着她的手掌传来。
沈昨非感觉左臂上一阵酥麻。那些原本深入骨髓的菌丝,像是遇到了克星,纷纷枯萎、脱落,化作黑色的灰烬。
压制住了。
虽然只是暂时的,但那种随时会被吞噬的恐惧感终于消散了一些。
“走吧。”
沈昨非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夜,“这家店不能住了。那什么楼主既然能感应到这些种子,那他肯定知道这里出事了。追兵很快就到。”
“去哪?”展昭和问。
“梁山。”
沈昨非看向北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只有到了风暴的中心,才能找到停风的办法。”
三人重新踏入雨夜。
身后的客栈里,那些残破的尸体和断裂的人树,正在雨水的滋润下,以一种更快的速度腐烂、发芽,重新融入这片疯狂生长的大地。
谷雨,雨生百谷。但这谷子里,种的是……人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