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韩省失措,感官渐失
第97章:韩省失措,感官渐失
碎石砸在韩省肩上时,他正把文件夹往怀里塞。那本子早就空了,纸页一张没剩,可他还是习惯性地翻它,像翻一本能挡住子弹的书。爆炸的震波从隔壁通道传过来,整根石柱都在抖,灰簌簌往下掉,他藏身的凹槽裂开一道缝,光漏进来,照在他右手手套上。
手套是特制的,导电纤维织的,能让他摸到文件上的凹痕,假装还能感受到印章压下去的触感。但现在,手贴着石头,什么都没有。不是冷,不是糙,不是滑——就是没有。
他缩了缩脖子,领带卡在喉结那儿,温莎结勒得慌。他扯了两下,扣子崩了一颗,滚进阴影里。西装左襟沾着墨水,是他昨天打翻钢笔留下的,当时他还觉得这污渍挺真实,证明自己至少还能弄脏点什么。现在看,那团黑斑像个死掉的虫子,趴在布料上一动不动。
他抬起左手,把国徽铜章从腰间摘下来,塞进嘴里。
金属碰舌根,冰凉。
然后……没了。
没有唾液分泌,没有味觉泛起,连“这是铜”的认知都飘着,像块浮在油面上的纸。他咬了一下,牙床传来压力,但那感觉像是隔着三层棉被踩下去的,闷,远,不属于自己。
他吐出铜章,拿手指蹭了蹭嘴唇,确认它们还在。指尖擦过唇线,动作很轻,可皮肤没反应。就像在摸别人的嘴。
他忽然低头,鼻子凑近袖口,想闻点布料的味道。吸气。
没风。
鼻腔里干得像沙漠,连呼吸的气流都感觉不到。他用力吸了一次,胸口胀起来,可那胀也不是痛,不是紧,纯粹是肌肉在动,肺在抽,跟拧毛巾似的,机械地一张一合。
他坐直了,背抵着墙,手慢慢滑到右耳。
助听器还挂着,塑料壳贴着耳廓。他按了下开关,咔哒一声。
没声儿。
不是杂音,不是电流,不是嗡鸣——是彻底的空。就像有人把世界的声音拔了插头,只给他留了个摆设。
他摘下助听器,举到眼前。镜片反着微光,能看到里面的线路,焦了,黑了,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烧穿的。他把它捏在指间,轻轻一掰,外壳裂了。他把零件倒出来,掌心躺着几粒小珠子,银的,圆的,滚来滚去。
他盯着它们看了三秒,突然意识到:我为什么知道这是三秒?
心跳?脉搏?都不是。他把手腕贴到耳朵边,听不见血流。他摸颈动脉,手指底下有跳动,可那跳动跟他没关系,像另一个生物在借用他的血管。
他开始怕了。
不是怕守卫,不是怕死,是怕“韩省”这个东西正在散。
名字还在脑子里,可它越来越轻,像张被风吹的纸,随时会飞走。他不能让它飞。
他从西装内袋抽出签字笔,黑色的,笔帽上有个小凹点,是他前天咬的。他把笔尖对准左臂,隔着衬衫往下压。
刺啦。
布料破了,皮破了,血渗出来,顺着小臂往下爬。他等着疼,等着知觉回来,可什么都没发生。就像用铅笔划了道线,颜色深了点而已。
他扔了笔,用指甲抠。
左手四指并拢,拇指绷紧,指甲盖边缘对准伤口上方,狠狠往下划。
这一次,有一点动静。不是疼,是阻力。皮肤被撕开时那种微妙的滞涩感,像在割冻肉。他抓住这点感觉,继续刻。
韩。
第一横,短,斜向下。他默念:韩省,我是韩省。
第二横,长,平。韩省,国家文物局黑皮专员,执法编号097。
竖提,弯钩。我记得红印,我记得公章,我记得审批流程。
他越划越深,血珠挤出来,又被新划的痕迹推着往前走。衬衫袖口湿透了,黏在皮肤上,但他不管,继续写。
省。
最后一笔是竖折。他用力过猛,指甲劈了,裂口扎进肉里。这一次,他终于感觉到一点东西——不是疼,是“这里有异物”。
他笑了下,嘴角抽了抽,像抽筋。
笑声没出声,因为他发现喉咙动了,但没振动。他试着清嗓子,咳了一下。
无声。
他张嘴,闭嘴,再张嘴,像条离水的鱼。他想喊,可声带像是被胶水粘住了,连气流通过的摩擦感都没有。
他低头看手臂。
“韩省”两个字歪歪扭扭,嵌在皮肉里,血已经不怎么流了,边缘发紫,开始结痂。他伸出右手,想去摸那两个字,确认它们存在。
手伸到一半,停了。
他想起来——摸也没用。
他改用眼睛盯,一眨不眨。只要看着,它们就在。只要不闭眼,他就没丢。
通道尽头传来铠甲摩擦声。
不是脚步,是金属片相互刮擦的钝响,像生锈的门轴在转。声音很稳,不快不慢,五步,十步,停。
守卫站在他藏身处前五步远,长矛拄地,矛尖轻轻点了一下。
嗒。
他心脏也跳了一下。
又点。
嗒。
心跳跟着响。
他屏住呼吸,可马上意识到:屏不住。因为根本感觉不到呼吸的存在。肺还在工作,可那是自动的,像钟表齿轮在转,和他无关。
他想动,可不敢。他怕一动,那点刻在皮肤上的“存在”就碎了。
他缓缓抬起右手,把人工眼球从眼眶里抠出来。
冰凉的,光滑的,背面沾着点组织液。他把它塞进嘴里,顶在腮帮子上。
想尝点什么。
想感觉点什么。
想证明自己还能对外界做出反应。
可口腔里依旧是空的。眼球像颗玻璃弹珠,滚来滚去,没温度,没味道,没触感。
他用舌头推它,推到牙齿间,咬了一下。
咔。
轻微的碎裂声。
他吐出来,掌心接住碎片。几块弧形的塑料,边缘锋利。他拿一片,在已经刻烂的手臂上继续划。
字迹开始变形。“韩”字的右半边被新伤覆盖,成了个怪符号。“省”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太长,像条垂死的蛇。
他没停。
指甲断了,皮翻起来,血混着组织液往外渗。他用指关节继续磨,直到皮肤发热,肿起来,形成一道凸起的痂。
守卫又动了。
长矛抬起,转向另一个方向。
金属摩擦声远去。
他没松一口气,因为他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放松。
他低头,看着手臂。
血流慢了,几乎停了。字迹模糊,可还在。
他张嘴,嘴唇动了动。
“我……”
声音没出来。
右手却自己抬起来,指尖对准新的一块皮肤,慢慢压下去。
指甲陷进肉里,划出第一道浅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