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航器离舱后的第十五分钟，监控屏上的声纹波形开始稳定回传。我没有动，手指还在敲桌面，节奏和系统滴答声同步。沈砚秋没摘耳机，她把右耳的音频流单独拉出来，调高了三倍增益。

　　“排水泵启动时间有规律。”她说，“每隔五小时十七分钟一次，误差不超过两秒。”

　　裴听霜站在她身后，盯着屏幕角落的时间戳。“这不是自动控制。没人会把程序设成这种偏门间隔。”

　　我点头。自动化系统追求效率，不会卡在某个特定分钟上运行。这种精准到秒的重复，更像是人在按生物钟操作——比如起床、喝咖啡、检查设备。

　　沈砚秋已经把过去七十二小时的数据列成表格。每一次重启前，都有零点三秒的延迟。很短，但存在。她放大那段波形，标记出所有延迟发生的时间点。

　　“全是UTC+5时区的早上六点十七。”她说，“换算过来，是纽约时间凌晨一点十七分。”

　　这个时间太具体了。一个潜艇指挥官，每天在这个时刻手动触发系统维护。不是命令要求，是习惯。

　　她打开数据库，输入关键词：AH-6B服役记录、退役飞行员、后续转入海军特种作战单位。筛选出三十一个人。再叠加通信加密偏好分析——对方使用的跳频模式带有明显的军用战术特征，尤其是规避追踪时的频率抖动方式。

　　名单缩到七个。

　　“代号J-7。”她念出来，“约翰·雷德菲尔德，四十三岁，西点军校毕业，参加过两次海外行动，三年前转入民间科研船队，实际隶属克莱因工业海上安全部门。”

　　名字跳出来的瞬间，裴听霜冷笑了一声。“查尔斯的老部下。”

　　沈砚秋没说话，继续往下挖。军方档案对他的家庭信息做了屏蔽，但补给日志显示，那艘“科考船”上周曾在百慕大港口停靠四小时，期间接收了一批特殊物资。清单里有一项引起注意：儿童用β受体阻滞剂，批号对应的是治疗先天性心脏病的专用药。

　　“他们带了药品上船。”我说。

　　“不是给自己用的。”她调出全球药品登记系统，输入批号。唯一匹配的使用记录来自纽约长老会医院儿科心脏中心。监护人姓名：John Redfield。患者年龄：五岁。诊断结果：法洛四联症，等待手术排期已超过八个月。

　　屏幕切换到一张照片。是三年前上传的，发布者是个本地新闻网站，在报道游乐园慈善活动时拍到了父女俩。约翰抱着小女孩，站在旋转木马前。女孩戴着粉色帽子，笑得很开心。他低头看她的眼神，和其他时候不一样。

　　这张图后来被删了，但缓存还在。

　　裴听霜盯着看了几秒，转头问我：“要不要直接联系医院？”

　　“不行。”我说，“一旦暴露他在关注女儿病情，他会立刻切断所有外部联系，甚至可能转移位置。”

　　“那就让他以为我们在帮他。”她拿出平板，开始起草一封信。抬头写着：“龙国国际心血管合作项目”。内容很简单：我们注意到您女儿的病例，我国专家团队将于两周后赴纽约进行学术交流，可安排优先评估与联合会诊。如有意向，请通过加密邮箱联络。

　　没有提条件，没有威胁，连落款都模糊处理。

　　“这封信发出去，他知道我们在盯着他。”我说。

　　“但也知道我们能帮上忙。”沈砚秋接过话，“一个父亲，在执行任务时突然收到关于孩子手术的消息。他不会马上相信，但一定会查。只要他开始分心，行为模式就会变。”

　　我看着雷达画面上那艘静止的船。它还在原位，声呐脉冲依旧规律发射，压制着海底信号通道。

　　“发吧。”我说，“用匿名中转服务器，不留痕迹。”

　　裴听霜点了发送。时间是晚上八点二十三分。

　　我们等了六个小时。

　　凌晨两点零七分，监测系统报警。敌方高功率声呐的发射频率下降了百分之三十。原本每十分钟一次的强脉冲，变成了二十分钟一次。更关键的是，覆盖范围缩小了，不再包括探测器预定回收航道的核心区域。

　　“他在收手。”沈砚秋说。

　　“不是撤退。”我盯着波形变化，“是调整。他还在岗，但干扰强度降低了。”

　　“心理动摇了。”裴听霜靠回椅子，ZIPPO在手里翻了一圈，火没点，“他开始想别的事了。”

　　沈砚秋摘下耳机，动作很轻。她把数据硬盘取出，放进保险柜，锁好。笔记本合上之前，我看见她写了一行字：情感是弱点，也是入口。

　　她拧紧笔帽，蓝黑色钢笔上的“破局”二字朝上。

　　裴听霜站起身，走到窗边。海面平静，无人潜航器仍在目标外围缓慢移动，保持安全距离。它的摄像头传回的画面显示，那艘船的甲板灯还亮着，但人员活动减少。

　　“下一步？”她问。

　　我没有回答。手指还在敲桌面，节奏没变。屏幕上，最新的声纹数据显示，排水泵的启动时间出现了第一次偏差——晚了四十七秒。

　　这是过去七十二小时里的第一次失误。

　　沈砚秋拿起另一副耳机，重新戴上。她把低频监听模式切换到定向捕捉，聚焦在驾驶舱附近的舱壁振动频率上。人的声音会通过金属传导，虽然微弱，但如果持续监听，能提取出基本语调起伏。

　　录音开始积累。

　　十分钟后，她暂停播放，把一段波形放大。

　　“他在打电话。”她说，“语气紧张，语速比平时快百分之四十。不是对下属下令，是在回应什么消息。”

　　“内容呢？”我问。

　　“听不清词。”她说，“但情绪峰值出现在提到‘预约’这个词的时候。虽然没发音，但声带动态有明显波动。”

　　我盯着雷达。那艘船的位置没变，但能源输出曲线有轻微下降。主引擎负荷减轻，辅助系统也在逐步关闭部分模块。

　　它没有走，但它正在为某件事做准备。

　　裴听霜拿起平板，重新打开那封匿名信的发送记录。中转服务器显示，对方IP曾在五分钟前尝试连接加密邮箱，停留时间十八秒，未留下任何回复。

　　“他看了。”她说。

　　“但他不敢回。”我说，“他知道这可能是陷阱。可他又不能完全无视。”

　　沈砚秋摘下耳机，揉了揉太阳穴。“接下来他会更谨慎。但只要他心里挂着这件事，他的判断就会慢半拍。”

　　“这就够了。”我说。

　　我按下通讯键，接通潜航器操作员。“继续保持被动监听，不要靠近，不要主动发射信号。每半小时报告一次状态。”

　　“明白。”

　　屏幕上的小红点静静悬浮在深海之中，像一颗埋进黑暗的心脏。敌舰的轮廓在声呐图上逐渐模糊，仿佛被海水稀释。

　　裴听霜坐回座位，ZIPPO在指尖转了一圈，落在掌心。

　　“人心，也是可以做空的。”她说。

　　我看着监控画面，手指停下敲击。最后一次声纹扫描结果显示，对方声呐脉冲的周期再次延长，达到二十五分钟一次。而排水泵的启动时间，比预定晚了整整一分十三秒。

　　沈砚秋打开新文档，输入一行标题：《指挥官行为偏移模型V1.0》。

　　她刚打完最后一个字母，主控台右下角的实时音频流突然跳出一段异常波形。

　　持续0.8秒。

　　频率介于人耳听觉边缘。

　　像是某种压抑的呼吸声，混在机械运转的底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