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坐标没有消失，反而在持续刷新。北纬22.18，东经114.09，深度负三百一十七米——这个数字像钉子一样扎在我眼前。声呐脉冲还在传入，节奏稳定，每四秒一次，像是某种心跳。

　　我手指敲在终端边缘，频率和信号同步。沈砚秋站在我左侧，钢笔夹在指间没打开，但她的眼神已经变了，从警觉转为专注。裴听霜靠在配电箱旁边，ZIPPO打火机在掌心翻了一圈，又合上。

　　“不是机器发的。”她低声说，“太规律了，不像自然回波。”

　　我没接话，调出系统底层日志。信号波形被拉长，放大到毫秒级。屏幕上那条曲线起伏，和十三章冷冻舱激活时的数据完全重合。一点偏差都没有。

　　“不是巧合。”我说。

　　沈砚秋点头，走到另一台终端前调取数据库。她输入几个参数，比对历年重大技术泄露事件的时间节点。几分钟后，她停住。

　　“每次信号出现，都在关键数据外泄后的七十二小时。”她说，“像是……滞后反应。”

　　“不是攻击？”裴听霜问。

　　“更像是唤醒。”沈砚秋看着我，“它在触发什么，但不是系统能识别的协议。”

　　我盯着波形图，突然想起一件事。第十三章林雪薇上传意识时，冷冻舱也发出过类似频率。当时以为是设备共振，现在看，可能是同一源头。

　　“试试心理模型分析。”我说。

　　沈砚秋没犹豫，切换界面，加载创伤记忆映射模块。这是她私藏的工具，原本用于评估高危技术人员的心理稳定性。画面跳转，声波被转换成情绪波动曲线。屏幕上浮现出一组类比图谱——焦虑、惊恐、长期压抑的无助感，全部指向PTSD患者的梦境节律。

　　“这声音……”她声音压低，“像人在挣扎。”

　　裴听霜皱眉：“你是说，这信号里有意识？”

　　“不一定是完整意识。”沈砚秋摇头，“但肯定录过人的情绪峰值。高度集中的恐惧或执念，能留下可被复现的痕迹。”

　　我重新调整滤波器，剔除背景噪声。信号变得更清晰，但仍无法解码。常规通信协议全都不匹配。我正准备切换频段扫描，突然注意到沈砚秋的动作。

　　她用钢笔尾端轻轻敲击桌面，节奏和声波一致。一下，停顿三下，再一下。接着她微微侧头，像是在听回音。

　　我也静下来。

　　敲击声和声呐脉冲形成了微弱的干涉。在第三次重复时，终端捕捉到一段隐藏序列——数字跳出来：**1963.08.17**。

　　我呼吸一滞。

　　那是程卫国原团队最后一次通讯的日期。二十年前，海南岛雷达站项目终止的当天。

　　“他得知道。”我说。

　　裴听霜立刻起身去锅炉房。我紧跟着，沈砚秋拿着记录仪跟在后面。走廊灯管闪了一下，可能是电压波动，没人停下。

　　推开锅炉房门时，程卫国正站在熔炉前，背对着我们。他的手搭在阀门控制杆上，指节发白。炉体表面温度正常，但他整个人的状态不对——肩膀绷得死紧，呼吸短促。

　　“老程。”我喊了一声。

　　他没回头，嘴里低声重复：“别关电源……不能断电……他们还在下面等信号……”

　　裴听霜眼神一凛，直接冲向主控配电柜。她一把拉开面板，切断动力线路。锅炉嗡鸣声骤然停止，蒸汽开始冷却。

　　同时，我听见了声音。

　　不是从外面传来的，也不是设备故障。是语音残片，混在余热蒸腾的空气里，断断续续，像是从极深处传来。

　　“老程……救我们……我们在水下三百米……氧气只剩两小时……”

　　我立刻打开便携式记录仪，对准声源方向。音频波形跳动起来，捕捉到一段清晰对话：

　　“周工说信号能穿岩层……只要电源不断……我们就还有希望……”

　　声纹初判结果跳出时，我的手抖了一下。

　　匹配度92.3%——与程卫国二十年前失踪的同事陈立民高度相似。

　　沈砚秋迅速靠近，看了眼数据，立即按下录音终止键。

　　“不能再放了。”她说，“这不是广播，是记忆回放。而且是定向的，只对他生效。”

　　程卫国终于转过身。他的脸很平静，但眼睛里有种东西裂开了。他慢慢蹲下去，从口袋里掏出那包红塔山，一根烟都没抽，只是反复摩挲着包装纸。

　　“那天……我们不该断电。”他开口，声音沙哑，“南海三号井下作业，八个人。声呐定位失灵，他们困在断裂带底下。我们用锅炉发电，维持最低功率信号发射……整整三天。上级命令停机，说资源浪费。我……我没敢违令。”

　　没人说话。

　　他知道那道命令意味着什么。他也知道，从那以后，每年这个时候，锅炉都会莫名其妙震动，仪表盘会跳出异常读数。他一直当是设备老化。

　　现在明白了。

　　那不是故障。

　　是他们在试图回来。

　　裴听霜走过去，把消音器贴在锅炉外壳上。军用级屏蔽启动，场强归零。残留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我们回到主控室时，终端仍在运行。声呐脉冲没有中断，坐标依旧锁定。我坐回操作位，手指搭在键盘上，盯着不断刷新的波形图。

　　沈砚秋坐在角落开始写笔记。她把钢笔旋紧，放进外衣内袋，动作很轻。裴听霜守在配电箱旁，这次她没玩打火机，而是盯着通风口，每隔几分钟就确认一次密封状态。

　　林雪薇没出现，但清洁车轮印留在锅炉区外围，离主通道只有三米。她来过，又退了回去。

　　程卫国被安置在休息室。医生检查过，生理指标正常。但他一句话不说，只是把那包烟放在桌上，一遍遍抚平褶皱。

　　我调出系统界面，准备标记威胁等级。就在这时，玻璃管里的硅土轻微震了一下。

　　我没动，盯着它。

　　三秒钟后，同样的震动再次传来。

　　和声呐脉冲同步。

　　我慢慢抬起右手，掌心覆上终端。

　　【检测到未知意识控制程序，是否启动隔离协议？Y/N】

　　光标闪烁。

　　我还没按下去。

　　终端忽然自动跳转画面。

　　一段新数据浮现，没有来源标识，格式不属于任何已知文件类型。标题只有一行字：

　　【1963级声呐共振实验·幸存者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