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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叶榆风暖盼归人

古滇异世录 孑然一蓑烟雨 2702 2025-11-14 10:11

  澜沧江的水汽还沾在驮马的鬃毛上,叶榆城的青石板路已在蹄下发出温润的回响。孟季甫牵着领头马走过南门时,瞥见城墙上新贴的告示,朱砂笔圈着的“昆弥商队”四个字被雨水洇得发蓝——他们比约定的日子晚了三日,亏得滇王早递了信,才没误了交易。

  “先去栈房卸贷,”易欣弥的声音带着些微沙哑,他仰头望了眼街角的老槐树,枝头新抽的绿芽沾着晨露,“昆弥人爱喝春尾的茶,味道厚重,让伙计备些去年的霜露。”

  孟季甫应着,转身时看见他抬手按了按胸口。这一路从澜沧江营地过来,易欣弥的咳嗽总在清晨犯得厉害,帕子捂在嘴边时,指节会泛出青白,却从不让人细看。此刻叶榆城的风带着暖意,他布袍下摆扫过石板路的青苔,倒比在雪山时多了几分活气。

  栈房后院的紫藤开得正盛,一串串紫花垂在盐封干酪的木箱上。阿柱指挥着伙计拆封,盐粒簌簌落在地上,混着泥土散出咸涩的香。孟季甫蹲下身翻看账本,指尖划过“昆弥人预购三十斤虫草”那行字时,听见院外传来铜铃响——是昆弥商队的驼铃。

  领头的昆弥汉子披着虎皮披风,络腮胡上还沾着沙尘。他看见易欣弥时,忽然咧开嘴笑了,露出镶着银片的牙:“易先生,可把你盼来了!我家小孙子等着虫草救命呢!”

  易欣弥迎上去,指尖在他手腕上搭了搭:“老哈木,你这风湿又重了。”他从药囊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雪莲花泡的酒,每日擦三次,比喝的管用。”

  老哈木接过油纸包时,眼睛亮得像星星。孟季甫在一旁清点虫草,忽然听见老哈木压低声音问:“先生这次回去,该能赶上孩子周岁了吧?”

  易欣弥的动作顿了顿,帕子在指尖缠了两圈才说:“还没生呢,出来时刚显怀。”

  “那可得抓紧!”老哈木拍着他的肩,“哀牢山的笋子该冒尖了,阿楚肯定给你留着最嫩的。”

  孟季甫数虫草的手停了停。他想起在红拉雪山的岩穴里,易欣弥给栓子喂药时,袖口露出的那道浅浅疤痕——后来才知道,那是去年在哀牢山采药时,为了护着同去采药的阿楚留下的。一个会用竹筒酿蜜酒、笑起来眼角有两个浅窝的姑娘。

  交易算得很快,昆弥人用绿松石和兽皮抵了账。老哈木临走时塞给易欣弥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件绣着小鹿的襁褓,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仔细。“让阿楚放心,”老哈木眨眨眼,“等孩子满岁,我送两匹最壮的黄牛当贺礼。”

  易欣弥将襁褓折好放进行囊时,孟季甫看见他指尖在小鹿的眼睛上轻轻碰了碰,像是怕碰坏了什么。午后的阳光透过紫藤架落在他脸上,竟让那双眼深潭般的眸子里漾起些微涟漪。

  “账清了?”易欣弥抬头问。

  “清了,”孟季甫把账本递过去,“除去成本,净赚的银钱够在叶榆买个小院了。”

  易欣弥却没看账本,只望着院外的石板路:“我明日一早就走。”

  孟季甫握着算盘的手紧了紧:“不等滇王的赏赐了?他说要赏你块哀牢山的封地。”

  “封地哪有家里好。”易欣弥笑了笑,那笑意漫到眼角,像融了半的雪,“阿楚不会记账,怕是把家里的草药都当柴烧了。”

  他说得轻快,孟季甫却想起昨夜看见的景象——易欣弥坐在灯下,借着月光缝个小布老虎,针脚比老哈木的襁褓还要歪,扎到手时也不吭声,只把指尖放进嘴里吮吮,又继续缝。那布老虎的尾巴上,还缀着颗小小的山雀石珠,正是从栓子口中取出的那颗。

  “我让阿柱备了两匹快马,”孟季甫说,“再带些叶榆的糕点,阿楚姑娘或许爱吃。”

  易欣弥点点头,忽然从药囊里摸出个瓷瓶:“这是石斛膏,治咳嗽的。你前几日在江边受了寒,记得每日抹些在喉咙上。”

  瓷瓶入手温凉,孟季甫捏着瓶颈,忽然想起在岩穴里,易欣弥用体温焐热药汤的样子。那时他总说“医者不自医”,可谁的药箱里,不藏着给旁人备的周全呢?

  次日天还没亮,栈房的门就开了。易欣弥背着个旧行囊,布老虎的尾巴从袋口露出来,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孟季甫牵着马站在巷口,灯笼的光映着他鬓角的白霜——原来叶榆的清晨,也带着些微寒意。

  “沿着漾濞江走,五日能到哀牢山山口,”孟季甫递过马缰,“我让山脚下的猎户给你留了路标。”

  易欣弥接过缰绳时,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愣了愣。他忽然从行囊里摸出颗山雀石珠,比孟季甫那颗小些,缺角处用银线补了:“这个你收着。叶榆潮湿,算盘容易发霉,用这珠子磨磨框子,能防潮。”

  孟季甫捏着那颗珠子,忽然说:“等孩子满月,我去哀牢山送贺礼。”

  易欣弥翻身上马时,披风扫过马镫,带起些微尘土:“来的时候带坛叶榆的梅子酒,阿楚爱喝。”

  马蹄声渐远,晨光漫过巷口的石狮子,将易欣弥的影子拉得很长。孟季甫站在原地,看见他在街角回头望了一眼,布老虎的尾巴在晨光里闪了闪,像只展翅的雀儿。

  七日后,孟季甫正在栈房核对账目,忽然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穿着哀牢山服饰的少年跌跌撞撞跑进来,手里攥着片染了血的布——是易欣弥常穿的那件布袍的衣角。

  “先生……先生让我来报信,”少年喘着气,脸涨得通红,“阿楚姑娘生了,是个男孩!先生说……说让您给孩子起个名字。”

  孟季甫猛地站起来,算盘珠子“啪嗒”掉在地上。他捡起珠子时,看见少年手里的布角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弥”字,针脚里还沾着些浅黄的花粉——是哀牢山特有的迎春花。

  “叫……叫念安吧,”孟季甫的声音有些发颤,“思念的念,平安的安。”

  少年点点头,又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先生说,这是给您的谢礼。”

  打开布包,里面是块风干的笋干,裹着张纸条,字迹是易欣弥的,却比平时潦草些:“阿楚说,笋干炖肉最香。等你来了,让她给你炖一大锅。”

  孟季甫将笋干放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还揣着那颗山雀石珠,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窗外的紫藤花落在账本上,洇出淡淡的紫,像极了哀牢山春天的颜色。

  他忽然想起易欣弥临走时说的话——“盐霜封裹的,是命。牦牛尾拂去的,是尘。”原来有些牵挂,从不需要盐霜封存,也不用牦牛尾拂拭,就像澜沧江的水,顺着血脉淌着,自然而然,却从不曾断。

  叶榆的风带着暖意漫进窗,孟季甫拿起笔,在账本的空白处写下“念安”两个字。笔尖划过纸面时,他仿佛看见哀牢山的竹楼里,易欣弥正笨拙地抱着襁褓,阿楚坐在一旁笑,阳光透过竹窗落在孩子脸上,像撒了把碎金。

  而山脚下的路,正等着赶路人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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