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古调在烛火中流转时，爨文侯指尖的冷汗已浸透袖袍。他自幼听父亲唱《白虎颂》，那尾音处独特的颤音，是爨琛模仿西域胡笳自创的变调，此刻从眼前老者喉间溢出，竟与记忆分毫不差。
“二十年前那场‘意外’，并非意外。”老者抬手解开衣领，颈侧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在烛火下泛着淡粉色，“当年我刚找到克制巫蛊的‘赤鳞草’，就遭遇林邑刺客伏击。为保草药和密信，只能假死脱身，辗转躲入苍梧山脉深处。”
爨虎猛地拍向案几，青铜酒樽震得嗡嗡作响：“林邑人？可这些年他们从未承认！”
“他们不需要承认。”老者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层层展开后，露出半块刻着蛇纹的青铜令牌，“这是刺客身上搜出的，属于林邑国相吕迦。此人暗中勾结晋廷士族，二十年来一直在追查我的下落。”
周明突然上前一步，目光死死盯着令牌：“去年交趾商队曾见过同款令牌，当时持有者自称是司马道子的幕僚。”
烛火噼啪炸开，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摇曳的鬼魅。爨文侯突然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密报——司马道子近期频繁调动南中驻军，借口防备林邑，实则将粮草运往苍梧方向。
“父亲既已找到克制巫蛊之法，为何不早归？”爨文侯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仍不敢完全相信眼前的事实，尤其是老者提及“爨氏起源”时，眼中那抹深不可测的光芒，让他莫名心悸。
老者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中被夜风摇动的桂树，声音陡然低沉：“因为我在苍梧之渊，发现了爨氏的‘根’。”他转身时，手中多了一卷兽皮古卷，泛黄的皮质上用朱砂画着诡异的图腾——人身虎首的神明，正将一颗发光的珠子嵌入山体。
“这是哀牢古国的《白虎秘经》，”老者的指尖抚过图腾，“我们爨氏并非中原迁徙而来的士族，而是哀牢王族的后裔。当年哀牢国灭，先祖带着王室至宝‘白虎珠’隐居南中，才有了后来的爨氏。”
爨虎惊得站起身，腰间的佩剑撞在案角发出脆响：“白虎珠？就是传说中能操控巫蛊的神物？”
“不止于此。”老者眼中闪过异样的光彩，“白虎珠还藏着打开‘哀牢地宫’的密钥，地宫里不仅有哀牢国的宝藏，还有能让南中各部族臣服的‘镇族神印’。”
就在此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护卫浑身是血地撞开房门：“大...大人！北府兵突然包围了府衙，刘牢之亲自带队，说...说要捉拿‘假冒宗主的妖人’！”
爨文侯猛地拔出佩剑，剑刃映着烛火泛出冷光：“刘牢之怎么会突然发难？难道是司马道子的授意？”
老者却异常镇定，抬手按住爨文侯的剑：“不必惊慌。他来，正好为我们做一件事。”他转向周明，“你立刻去联络郑鄯，告诉他，今夜子时，按原计划行事。”
周明领命离去时，府衙外已传来北府兵的呐喊声。爨虎握紧虎头刀，怒目圆睁：“父亲，我们跟他们拼了！”
“不可。”老者摇头，从怀中取出虎符交给爨文侯，“你带三百亲卫从后门走，去苍梧山口接应赤鳞草商队。虎符能调动沿途的爨氏部族，切记，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要护住商队里的‘贵客’。”
“贵客？”爨文侯接过虎符，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心头一沉。
“是能解开白虎珠秘密的人。”老者的目光扫过窗外，“刘牢之来得正好，我留在这里拖住他，你们趁机行事。记住，今夜之后，南中将不再是晋廷的附庸。”
爨文侯还想追问，却被老者推到后门：“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他转身时，已抽出腰间的弯刀，烛火下，那刀身上刻着的虎纹与老者颈间的玉佩遥相呼应。
府衙外，刘牢之勒住马缰，望着紧闭的大门，手中的马鞭重重抽在马臀上：“喊话！让里面的妖人速速束手就擒，否则踏平府衙！”
话音刚落，大门突然从内打开，老者手持弯刀缓步走出，白衣在夜色中如同鬼魅。他仰头大笑，声音穿透喧嚣的夜空：“刘将军，二十年前你随谢玄平定苻坚时，可不是这般只会恃强凌弱的模样！”
刘牢之瞳孔骤缩，手中的马鞭险些落地。他当年在淝水之战中见过爨琛，虽已过去二十年，但老者的轮廓和声音，竟与记忆中的爨氏宗主分毫不差。
“你...你真是爨琛？”刘牢之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身后的北府兵也开始骚动，南中百姓对爨琛的敬畏深入骨髓，此刻见“老宗主”现身，不少士兵已悄悄握紧了兵器。
老者冷笑一声，突然将弯刀抛向空中，刀柄朝下稳稳落在手中：“当年我在淝水之战中，曾救过你一命，你不记得了？”他指向刘牢之的左肩，“那里有一道箭伤，是我用哀牢草药治好的，疤痕形状如月牙，对不对？”
刘牢之猛地按住左肩，脸色瞬间惨白。那道疤痕是他的秘密，从未对人说起，眼前的老者竟能准确说出，这让他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你既已归来，为何不向晋廷报备？反而暗中勾结势力？”刘牢之强压下心中的震惊，试图找回主帅的威严。
“勾结势力？”老者突然向前踏出一步，北府兵下意识地后退，“晋廷派司马道子暗中监视南中，派你在饮马池投毒，派刺客刺杀林邑使者，这些难道也是我‘勾结势力’？”
他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扬手抛向刘牢之：“这是司马道子与林邑国相吕迦的密信，上面写着要借‘白虎归位’之名，铲除爨氏，再吞并南中。刘将军，你不过是他们的棋子罢了！”
刘牢之接住竹简，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正是司马道子的亲笔，还有吕迦的印鉴。他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马鞭“啪”地断成两截。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一支约千人的队伍举着火把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周明和郑鄯。郑鄯翻身下马，手中高举一枚青铜印玺：“刘将军，司马道子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我已联合南中各部族，愿随将军一同回京，揭发他的罪行！”
刘牢之望着眼前的局面，心中已然明了。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末将刘牢之，参见老宗主！愿听老宗主调遣，铲除奸佞，还南中太平！”
老者扶起刘牢之，目光扫过众人：“今夜之事，只是开始。”他指向苍梧山脉的方向，“真正的挑战，还在苍梧之渊。那里不仅有爨氏的起源，还有能决定南中命运的秘密。”
与此同时，苍梧山口。爨文侯带着三百亲卫等候在山道旁，夜色中，一支商队缓缓走来，为首的是一位身披黑纱的女子，手中抱着一个精致的木盒。
“是爨文侯大人吗？”女子的声音轻柔却带着穿透力，“我是哀牢古国的守护者，奉先祖之命，将白虎珠交给您。”
她打开木盒，一颗通体雪白的珠子躺在其中，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爨文侯刚要伸手去接，珠子突然发出一阵灼热的光芒，他的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入体内。
“白虎珠认主了。”女子轻声道，“只有爨氏王族的血脉，才能激活它的力量。接下来，您要做的，就是带着它去哀牢地宫，取出镇族神印。”
爨文侯望着手中的白虎珠，突然明白父亲为何说“这是更大的秘密”。爨氏的命运，南中的未来，都将与这颗珠子紧密相连。他握紧珠子，翻身上马：“传令下去，即刻启程，前往苍梧之渊！”
队伍缓缓驶入山道，月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爨文侯回头望去，味县的方向已被夜色笼罩，他知道，从今夜起，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辅佐兄长的二公子，而是要扛起爨氏命运的继承者。
苍梧之渊深处，一处隐蔽的山洞内，一位身披黑袍的老者正站在一面石壁前，石壁上刻着与《白虎秘经》相同的图腾。他手中拿着半块青铜令牌，与老者之前出示的蛇纹令牌正好拼成完整的圆形。
“爨琛，你终于还是回来了。”黑袍老者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不过没关系，哀牢地宫的钥匙，不止白虎珠一个。等你们找到神印时，就是南中易主之日。”
他抬手按在石壁上，图腾突然发出红光，一道暗门缓缓打开。门后传来阵阵诡异的声响，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黑暗中注视着外面的世界。
黑袍老者冷笑一声，迈步走入暗门：“游戏，才刚刚开始。”
夜色渐深，苍梧山脉的风呼啸而过，带着一丝寒意。爨文侯的队伍仍在山道上前行，白虎珠在他手中微微发烫，仿佛在指引着方向，又像是在警告着即将到来的危险。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但他知道，无论多么艰难，他都必须走下去。因为这不仅是爨氏的命运，更是南中百姓的希望。
远处的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而在苍梧之渊的深处，一场关乎南中命运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