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扎进地底的铁剑像被唤醒了生机,变得光亮可鉴。
一团云朵似的血肉在剑身中来回游荡,却始终离不开铁剑的边界。
“抓住了。”
甘伏冬拔起困住魙鬼的剑器,突然哎呀一声。
黄夭回头,只见剑尖竟然断了一小截,大概一截指头那么多。
“怎么会断掉?你是不是劲使大了?”她满脸疑惑,来回打量甘伏冬和铁剑。
“我哪儿知道它这么脆,就只是正常拔起来而已。”
他挠挠脑袋,伸手去挖地面的细缝,“要不把下面那点抠出来?”
黄夭只想翻白眼,“别扣了,反正这魙鬼是完整的,跑不出去就行。我们快点去找殿下,少耽误时间。”
“唉唉,好。”
甘伏冬连连点头,将铁剑收入背后的剑鞘,“我去驾车,你记得留下标记。”
黄夭点点头,再没心情等这货磨蹭,一道灵篆就没了踪迹。
——
半个时辰后。
摇摇晃晃的棚车离开山坳,继续朝安平郡的方向驶去。
越见卿换了身干净的新袍子,懒洋洋地躺在黄夭腿上,任由她给自己束发。
辜鸿坐在棚车另一头,怀里搂着沐童略有僵硬的尸体。
两拨人中间隔着好几坛子酒,淡淡的米香味混着酒香,加上马车颠动,似都有几分醉了。
黄夭一边梳理柔软的黑发,一边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辜鸿同样面无表情地掰开酒坛的封泥,单手拎起往嘴里灌了一口,“有事要……求你。”
“说。”
辜鸿心想,本来不是要“求”的,如果能打服最好,打不服就杀掉,谁知道会这样?真是命途无常。
“这个世界已经死了,但有人想让它彻底消失。我不同意,想请求您的帮助。”
倘若我能得到少君之位,就不需要别人来帮的。
辜鸿有些茫然地想着,替沐童梳理好最后一绺乱发。
“我为什么要帮你?”黄夭声音带笑,若有若无的嘲意。
辜鸿紧了紧拳头,要是自己能打赢,何必和这种心中无众生的人相求?
“因为你是【黄泉】,是阴司的守门人,你继承玉龙的名号,是这方世界给你的遗宝。它和他们都将尊你为君,这是灵原君的责任。”
越见卿眯了眯眼睛。
“哦。”
在辜鸿忍不住要发火之前,黄夭再次开口,“既然是责任,那又何须你相求?”
他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心知这位九皇子已经抓住了关键。
“因为……他们都没有找到活下去的法子,我找到了,只不过世俗不同意。”
“世俗?”
越见卿眼角弯起,嘴角上扬。
“你既不容于世俗,为何还要替他们着想?”
“……我想做什么,和他们容不容得我有何关系?我只需做我的事。”
辜鸿说完,狂饮一大口酒,酒水顺着脖颈滚落,沾湿衣襟和胸膛。
他听见一阵嘻嘻的笑,有种像是天真孩童玩弄虫子的恶意。
越见卿两指捏着语令,轻轻放在脸侧,清脆稚嫩的少年声音响起,“好,我答应你的恳求。但与之相对的,你也要付出代价。”
辜鸿微怔,“我还没说我要求你什么……”
越见卿摆摆手,“你求我,无非是因为我们的道路可以相同。”
马车棚里突然汨汨地流淌黄色泉水,它既无源头,也无终点,在越见卿脚下,温顺得像一条小黄狗。
他指了指道心显化的【黄泉】,微笑道,“你已经非人,是死尸,是阴魂,是邪道,更是魔,天阴吞魂御魔诏劾已经对你有所感应。我要你归顺九幽,归顺阴司。”
归顺黄泉,做我的仆人。
辜鸿眼睛无意识地瞪大,五指攥着衣角,手臂微微颤抖。
他想过以死成全对手,想过为天下众人牺牲,但从未想过要成为谁的奴隶,那是辜氏从不会低头望一眼的肮脏道路。
越见卿耸肩,“不愿意就走吧。什么时候想好了再说。”
他看向东边,“那里有路,别回头。”
越见卿想的很简单,因为回头重走幽江口岸的话,是不会有船夫载他的,周镇附近的城池村落,都已经死绝了。
但在辜鸿看来,更像是一种逼迫和暗示。
他也想过越见卿是不是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完全说的是字面意思。
可那样的话,对自己,对自己的天下众生,都太残忍了。
他用一生来珍视的东西,对别人而言竟是可有可无的。
未来的灵原少君,从未把灵原大地和其中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
轮毂骨碌碌转个不停,碾压尘土向前。
辜鸿抱着沐童的尸体站在路旁,目送马车远去。
有一瞬间他疲惫得要命,就像某天早上起床抱着花斑犬的尸体一样,有种天塌地陷的麻木。
“他还没死。”
辜鸿转头,看见一个兜帽男人,是之前和光头交谈的那人。
“说的就是你怀里那个,他还没死。”兜帽人轻佻地笑,“想让他活过来吗?”
“愿意的话,就跟我走。”
——
“这东西留在眼上,是不是不太好。”
越见卿看向黄夭和探头进来的甘伏冬,转动猩红左眼,“像好人吗?”
两人摇头。
“会吓到小孩吗?”
两人使劲点头。
“有什么法子能遮遮?”
甘伏冬默默掏出自己的半面甲。
黄夭想了想,运笔使了一道灵篆,越见卿的眼珠登时变回了黑色。
“咦?这是什么灵篆?”
“是女篆师们修饰容颜用的篆法,本质其实只是一种幻术,我也时常用来易容。”
黄夭又认真叮嘱道,“用了这个别看镜子,会露出本相。”
“哦。”
如果不是没有篆位了,越见卿还真有兴趣要来试试。
甘伏冬趁着两人没搭理他,偷偷把面甲再塞回去。
他就这么点家底,不好轻易浪费。
“殿下,接下来去哪?”
“新市。听说那里有好几个麻烦家伙,我很想看看。”
“那得跑上几天了。”甘伏冬翻出一张羊皮地图,比划道,“从周镇到新市,马车至少要五天。”
一根白皙手指突兀出现在他视野里,“为什么要绕这么大弯子?从这里直接走不行吗?”
甘伏冬咧嘴,“此地是个悬崖,除非长了翅膀,否则……”
他忽地住嘴,看了眼车棚里两个篆师,默默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