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逮住蛤蟆,攥出尿来(下)合章
(迟更抱歉)
“嗯。”
不知为何,薛庭芝总在季允身上感到一股足以安定民心的力量,即便他二人只是初次见面,自己也能见微知著,从细节处体会到季允的精神力量。
从第一名男婴被血祭开始,一直到他怀着悲痛的心情前往白松村那一刻,时间已过去了大半天,此时白松村被远远甩在身后,夕阳如血,雪白的大地绵延向远方,薛庭芝乘云之时向后望去,只见白松山雪顶碧丘的样子与周围山川格格不入,好似仙境。
日后,任何一个偶然路过此地的神祇或旅人都会惊叹于这片妙境的造化神奇。
薛庭芝如是想着。
……
风声呼啸,细雪簌簌纷飞,残霞天光拢成一片浩大的幕影,泥胎中的季允一言不发,换在往日,他解决民愿时可以调笑,可以和百姓打趣,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施展自己的神迹。
给王灵芳治病,给王二喜治病,给村民灵田之恩泽,帮村外人如余清安和孟连章等人时,季允内心的波动都是不大的,他知道这短短十三四天来的经历会成为他后日习以为常的生活,所以他是轻松的。
但此刻的他心中只有无言的愤怒,还有难以抒发的压抑之感,不单单是震怒于那蛤蟆竟真的用十条血淋淋的婴儿人命为祭牲,更是反应过来,这样的事放在乾元,不是罕有。
无人言语,薛庭芝抿了抿唇,向季允问道:“季河神,请容老夫问一句,若您真的能解决此事,您需要哪些香火供奉?老夫日后可做准备。”
季允语气平静:“薛老先生,为民除害,乃天经地义之事,神祇当世,不就是为此而生吗?”
薛庭芝惊讶不已,毕竟以前曾见过这样的情况——当然不是血祭婴儿,而是请一个神祇为民间驱魔除妖时,哪怕事出正义,那神明也会收受大量香火,一则是你来我往,公平公正,二则是神明既出力,自然要香火维系自身法力。
“那…老夫到时为您供上三牲六畜,聊表心意可好?”
“薛老先生,此事并非交易,何需如此念念……唔,放心吧,就算不收香火,我也会尽全力出手,另外你不了解本神,你可问问欣儿,我做事,几乎从来不收香火。”
姜欣儿频频点头:“对。”
薛庭芝眨了眨眼,饶是自己肚里尚有些墨水,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诚心表达谢意。
“薛老遇血祭之事时临危不乱,被妖蟾入梦蛊惑还可保持初心,为了童生安危愿拿自己性命与妖蟾做交换,此等气节和傲骨让我倾佩,本神一直以为,能为民请命,鞠躬尽瘁者,才配得香火。”
薛庭芝沉默了一下道:“可老夫终究是败下阵来了,最后还选择来吸收贵村气运,于此而言,老夫实在有愧,亦不知如何赎罪。”
“事又未成,何罪可言?”
季允笑了笑,随即安慰道:“若是薛老先生持蚌珠到其他村子,那您自然可以认为您有罪,我不评价,但对本神来说,此事却不足挂齿,去解决了便是。”
薛庭芝内心亦平静了些,随后斟酌道:“季河神,老夫虽不知蚌珠具体有何用途,但既然妖蟾未成神时都能靠它摄夺玉莲河神香火,还是不能小觑。”
季允回应:“无碍,本神的确有自信对付那羽翼未丰的妖蟾,况且您拜见我时,我已感应到蚌珠丝丝缕缕的气息变化,却没有感应到危机,说明其对我威胁不大。”
“薛老可能有所不知,数天以前,我刚解决了一只八品玄妖,蟾神再凶戾,再怎么占着个所谓妖的名头,也终归是贬称罢了,能有真正的玄妖狂悍?”
“彼时玄妖蝎王,不消谋划数年,不消借助外物,更不消入梦蛊民,仅凭自身本能一夜之间便重伤一位八品土地,削了老槐村半数气运,甚至半村百姓都惨遭焚戮。”
“当然,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此事,倒是有不敬亡故百姓之嫌。”
“只是本神想说,这般玄妖都被我杀死,亦不是靠运气,您既请我出面,自然可以放心。”
季允此番言语当然不是自吹自擂,而是眼下他只能说出些功绩来安抚薛庭芝的心,让他尽量别担忧。
听说季允能杀死同阶玄妖,神威非寻常野神可比,薛庭芝心中潮水逐渐抹平。
他凝望远方,眼中多了些自信。
而季允心中亦有所考量,既然血祭地点是在玉莲池边,对他而言可谓是近水楼台了,尤其是以水为源施展惊尘雨雷,更是便利的多。
季允亦向薛庭芝打听了一番妖蟾能力,只是老先生也不太了解,自己只好作罢。
一切等到了再说。
————
寒风朔雪中,众村民依旧在池边等待,被风吹到瑟瑟发抖的人们抱团取暖,不敢动一下,信众们围着三足蟾神,皆是敬畏跪着,听其传道讲经。
李村长跪的像雕塑一样,身后都是窃窃私语和带有哭腔的唾骂,他双目无神,面无表情,对此毫不在意。
抬头之时,正与玉莲池上空腊肉一样挂着的二十余名童生对上视线,孩子们脸上的惊慌与绝望并未掀起他内心一点波澜。
如果薛庭芝未归,或是失败,那你们将作为蟾神口粮。
为本村命数延续做出贡献。
蟾神万岁。
夕阳照着这群残喘的村民,这时已经没人哭泣了,场中只有低语,更多人则是无声的站着。
那些婴儿的父母们,要么早都哭的昏死过去,要么双眼空洞像个乞丐一样跪在那,甚至有一位母亲边哭边笑,几近疯癫。
村民们用同情遗憾的眼神看着她。
所有人都在等薛庭芝归来,但他们又都不希望老先生归来,因为不少人也知道白松村,曾有过旧缘,怎能让他们也多承担一份痛苦。
绝望…席卷了村落。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妖蟾老神在在的趴着,宛若没事一样咕呱咕呱的讲经。
直到周围的声音变了变,从低语谩骂到讶异、惊呼,三足蟾神心有所感,神念微动,忽地抬眸望去,只见薛庭芝肩头落雪,御风而下。
“薛先生!”
“先生,您回来了,我怕!”
“薛老,是薛老回来了!”
“这么快!?”
蟾神心有蹊跷,仍然冷哼一声:“香火取得了?薛老倒是有造化嘛,还学了一招御空手段……呵,知本神血食不够,还带了个嫩娃娃敬献本神吗?”
“薛老,说我残忍,我看,您才是残忍呐。”
“我呸,谁要被你这丑蛤蟆吃,我是白松村河神座下庙祝姜欣儿,特随老爷来此,降你这厮!”
姜欣儿人虽小,但气势洪亮,不甘示弱,张口就是一句丑蛤蟆,更是直接称季允为老爷,压过丑蛤蟆一头。
这次季允倒没纠正什么。
三足蟾神轻笑一声,自不和娃娃计较,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声:“气息似火,倒是极好的养料,待会儿便再吃你罢。”
“薛老先生好雅兴啊,不仅给我带回个精魄纯粹的娃娃,还亲手捧了泥胎回来,怎么?这也是孝敬我的?”
这时,周围人惊讶之余看出端倪,对那神像指指点点,纷纷好奇。
“那好像不是白松村的鱼河神,鱼河神不长那样吧?”
“看着像个公子。”
“薛老这是想做什么?”
众人疑惑之际,薛庭芝环顾四周,目光看向不远处被吊起的童生们,让他们莫要害怕。
几个年幼的孩子点头,忍住哭腔。
甫在这时,三足蟾神注意到薛婷竹另一手中的蚌珠并无华彩,既是未吸得香火归来,不由勃然大怒,恶狠狠的盯着这位老人。
薛庭芝站的笔直,略抬一只手,把姜欣儿护在身后,脑中却是有个清晰的声音响起:
“薛老,把我的泥胎扔进莲池中,放心,御水之道,我比这歪瓜精通的多。”
脑中话音落下,薛庭芝选择相信季允,没有丝毫犹疑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中泥胎高高抛起。
神像划出一道弧线,三足蟾神察觉不对,在原地蹦起,欲要阻拦此像,却巧之又巧的和其擦肩而过!
蟾神震怒无比,轰然落地,鼓足腮帮发出一记闷响,眼眶瞬间变红,一刹那便让所有人跪伏了下去。
薛庭芝咬牙苦撑,只单膝跪着,姜欣儿紧握令牌,以神力护佑二人。
“薛先生,您这是做什么,违背蟾神,是想要葬送全村人的未来吗?”
李村长跪在地上,发丝被吹的狂乱,几乎五体投地,难以置信的看着薛庭芝。
“李村长,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们也是!”
薛庭芝怒斥这些执念深入骨髓的信众,一切喧嚣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恰逢此时,妖蟾张开血盆大口向一老一少吞来…
恶臭猩风扑面之时,一道带着泥点的浊浪化为一只手掌,千钧一发之际拍下,按住妖蟾身形,同一时间,大掌分出一段,变为人形,季允打碎捆绑童生的神力,接着又是一掌,将他们轻拍到岸上。
“薛老,欣儿,将蚌珠留下,带村民们先走,远离这片区域。”
“是!”,姜欣儿速度倒是快,将庙祝令在众村民眼前晃了晃,开口道:“季老爷庙祝在此执令,众乡亲随我同行!”
反应过来的人们背起那些哭晕的人,跟在姜欣儿身后跑。
“我不走,我不!薛老啊,想想玉莲村的未来吧!”
不止是李村长,更多的信众们依旧停留在原地,喃喃不断的念着蟾神祭文。
霎时间,奔跑声,吵闹声,哀求声和高昂的颂唱交叠在一起,季允不愿耽误时间,隔空一掌,以神力将这些人打晕,御风送至远处。
薛庭芝愤然发力,亦是拖走李村长。
季允几乎调动了半座莲池中的水,神躯比往常大了数倍,一只手紧紧压住妖蟾,让其动弹不得,只有一只大嘴徒然张着。
逮住蛤蟆,攥出尿来,可不止是说说而已。
妖蟾长的和季允想象中的三足金蟾不一样,大逾两尺,身形扁,嘴巨大,不像神话金蟾那般厚重,倒更像异变的负子蟾。
“薛庭芝!!!”
三足蟾神目光猩红,看着薛庭芝的背影怒吼道,早知他会带回这么个东西,自己就不应该让他去,早早把童生血魄吞了完事。
反正自己发下誓言时,并未调动神力,根本没有引起天道感应。
“何方野神,也敢来此阻我!?”
蟾神怒啸一声,转移了重点,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塌下去一截,他抓准时机,从缝隙中溜走,转过身凝视水面上那道身影。
“宵小,你又是何人……唔”
他忽地愣住:“你身上,有和蚌珠相似的气息!”
“吞吃了你,胜过千百精魄与香火!”
季允微微皱眉,听不懂这蛤蟆呱呱乱说些什么,他从没接触过蚌珠,怎会和蚌珠气息相似?!
心念无杂,季允面无表情,在蟾神鼓胀神力之际将其狠狠攥住,调转全身神力紧捏其肉体,再度压的他动弹不得。
接着,又是数道蕴含神力的大掌轰然拍下,将地面都拍下去一个湿漉漉的印子。
季允恰好想试探下自己和对方是否有差距,且蛤蟆犯下如此暴行,真直接劈死的话,就太便宜他了!
蟾神比之季允倒是有个优势,那就是相对来说算活动自如,他终于从凌厉的攻势下回过神来,腹部一鼓,直震的池塘浪拍浪打,竟有诸多水德气运向他汇去。
他终归算是此地的主人,有辖地掌控的权能,哪怕神位不稳,也可从季允手中争夺权柄。
这尊狰狞丑陋的八品兽神张口一吐,霎时间,脏浊的水体便向季允轰去。
季允眉头微皱,倒并无惧色,轻念神咒,以绵绵微风化解浊浪,将之悉数奉还,蟾神猛的跳走,仰头张口,好似要侵吞天地一般,号令风浪随行。
“这蛤蟆倒是有几分手段…”
眼见纵横不过四五十丈的池面上骤然升起数道水龙卷,风雪被搅的融化在其中,季允心中暗叹一声,却是并未慌乱,与那蟾神权柄博弈起来。
身处别人的辖地,相对而言确实是一个把柄,但他仍让薛庭芝将泥胎丢进池塘里——因为蟾神的雕像还在岸上,他不会轻易进入水中,否则雕像被毁,他气运也会被削弱。
这便是一记限招,季允强行让自己进入“易守难攻”之位,率先霸占池塘,算是抢了个先机。
这时的蟾神再想效仿,也投入雕像的话,就只能在池中与季允争斗了,届时雕像会损坏的更快。
蟾神哪里不知这其中关节,顿时又悔又怒,直唤起十道龙卷搅动乾坤,欲将这凭白闯入的河神剿灭。
“你到底是何人!?为何来阻我!”
“杀你的人!除你罪业恶果!”
“本座为诸乡亲考虑,取下那颓败莲神的神位,只为延续玉莲命脉,有何罪得?”
“你欺骗恩人,罔顾人伦,残祭婴孩,祸乱气运,此累累恶行,如何杀不得!”
“本神就替池中十名婴儿冤魂行道,灭度你这厮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