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逮住蛤蟆,攥出尿来(中)
两个多时辰前,季允在上游观察群山地形,与王二喜等人安排着阵基的布置,这不是什么易事,需要给每一条河流都准备灵物,例如灵水、先天宝火、兽甲等。
当然,蕴含纯粹五行气质的物品也可以,只要能占满十条河流,重复了也不碍事。
他遣王二喜到其他几座山陵后,正收到姜欣儿的呼唤,说一位名叫薛庭芝的老先生来拜访村子,他以前曾到白松村采风,是玉莲村的启蒙教习。
实际上这名字季允曾听人提起过,只是不甚熟悉,得知老人家特意求见自己,季允心中一喜,当即便放下手中一切活计,立马从山上赶回。
余清安和姜欣儿乖巧的站在老人身边,像两株一高一矮的稻穗。薛庭芝先是后退,然后郑重施礼。
眼前的老人有一股独到的接尘雅意,其打扮和气质倒是很符合季允前世对一些老文人的刻板印象。
照常时瘦削的身形和内敛的气质,一身交领儒袍服帖而整洁,只是略有磨损和旧意,老人手敛袖中施礼时,颇有种让季允恍惚间看见春秋诸子的错觉。
孟连章的气质是随和而悲悯的,是一头俯首的孺子牛,薛庭芝则更瘦些,多了些儒雅和一股文人独有的,敛于胸中的锋锐气感。
季允从老人的眼睛中看出了这些。
他亦能从老人的袍子上看出认真浆洗过的痕迹,这足以证明老人平日里是如何一位治学严谨和一丝不苟的人,但一些细节——
裤脚黄黑的泥土、衣摆上将显未显的污痕、还有其他地方的褶皱拉扯,表明了薛庭芝不是以正常的姿态来的。
季允忽在这时感应到一丝古怪,他体内的香火隐隐跃动起来,像不安的小河想往大海里撞。
靠着通明的神念感知,季允明确察觉到周围有一件神异的水德宝物存在,只是气息忽明忽暗,时而让季允向往,时而又让季允心生厌恶。
没有一丝犹豫,季允眯起眼睛,当即便察觉到薛庭芝的异样,准确的说,是来自其身上那股晦明的力量。
于是季允轻声开口,直言老人身上带着很有趣的东西。
季允自然有法子驱散那股惹人厌恶的黏浊之感,从姜欣儿的表现和言语来看,薛庭芝不是坏人,他怀此物来这儿,一定有理由和难言之隐。
话音落下,季允便看见薛庭芝面色明显的变化起来,惊讶、些许慌乱、犹豫不安,到皱了皱眉后,最终被愧色替代。
薛庭芝长跪不起,季允不免疑惑,忙将他搀扶起,问其是何原因,老人犹疑片刻,视线在姜欣儿身上停留了一瞬,心中天人交战之后,还是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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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事端,便是由此而生了……老夫此行来的目的其实是……唉!”
薛庭芝诉说完一切,神态都颓了几分,肩头发颤,气愤和悲伤从心头涌起,他垂下头,眼中是浓浓的自责。
“那三足妖蟾确实曾在玉莲河神麾下做过事,虽然他性格扭曲,但没出什么大差错,村民与河神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今时亦不同往日,他做出此番伤天害理之恶行,若是不除,必成后患。”
“但老夫…”
“没有办法。”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童生们被神力掳起,吊在池塘上空,从他派我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再无选择。”
“一边是我座下童生,一边是贵地无辜村民,我……”
薛庭芝说不下去,一腔怒血无处施展,这种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憋闷绝望之感,让他觉得自己无用。
季允听明白了,原来这段时间,离白松村仅仅只有四五里山路的玉莲村发生了一件悲惨的大事。
多年前,兽灵三足青蛤反叛,以水德奇物为源,暗中入村民之梦,蛊控村民信仰,冥冥中改变了村中水德气运。
但那时的妖蟾未掀翻玉莲,仍然在徐徐计划,直到去年交完香火后莲神虚弱,自身都难保了,妖蟾又继续拱火,再度削弱其气运。
一个月以前,莲神因多种因素的影响,开始枯萎沉寂。
七天前,薛庭芝也在梦中被妖言惑住,为妖蟾写下祭祀颂词,那时他还不知道妖蟾的真正目的,四天后出村采买纸笔文墨。
今日回来,却是目睹了十名婴儿沉塘为牲的惨烈画面。
老人终于醒悟,直言自己悔写神文,该以死明志,但妖蟾并未给他机会,出尔反尔,竟以二十多名童生性命威胁他。
“季河神…”
话已至此,薛庭芝不再隐瞒,将怀中蚌珠取出,恳切道:“老夫实在有愧,此番拜访,只是欲盖弥彰罢了,实则是妖蟾要借我之手,夺您香火。”
“我若不允,那二十多童生,会落得与婴儿一样的下场。”
“唉!”
“从我看到白松村崭新一面的时候,我便知,若我真用了这邪物,将截断贵村命脉,同村百姓亦将重归苦旅,而我也难辞其咎,必遭报应…”
“季河神,老夫听欣儿和清安姑娘所言,您神通广大,老夫斗胆进言,希望您能略抬尊手,予玉莲村一点希望。”
语毕,薛庭芝眼含热泪的跪下,只为抓住这一丝救命稻草。
事实上,季允的脸色也充满震怒,当然不是因为老人要来摄夺自己的香火,而是那恶心的蛤蟆用十条血淋淋的人命祭祀自己,还做冠冕堂皇的包装。
即便季允已为神明,第一次接触这等人牲事件,也不由感到一阵恶寒袭来。
这是大事。
也是常事。
白松河的流动忽地湍急起来,这表明季允已到愤怒的极点,所谓神爱世人,血祭婴儿如此残忍的事都做得出来,那蛤蟆怎么做到庇佑玉莲村。
彻底的阴谋罢了!
姜欣儿和余清安通体发凉,想到一个池塘都涌起血浆,她就捂住嘴,惊吓到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些孩子的父母,该有多么绝望?!
“薛老先生请起,您不必如此相求,除此邪佞腌臜,是本神天经地义之事,你既曾与白松有旧,我也该出手相助。”
季允说话时神音回荡,表明态度后,心知事不宜迟,快言快语道:“欣儿,去庙中取泥胎来,交给薛爷爷,你告诉其他村民,我要出去一趟,短期内便会回来,如有要事,可以说给你和福生伯伯。”
“季河神,这次我也要去!”
季允深深看了她一眼,小姑娘面色坚定,正好也该带她锻炼一番,便点头答应下来。
“清安,你且留在村中罢。”
“嗯!”
甫在这时,亦来了些曾和薛庭芝有旧的村民,一番交流下来,皆震怒惶惧,更是有人直接破口大骂,说那蛤蟆不是东西。
季允交代一番,待姜欣儿抬雕像出来,他立马入主,薛庭芝抱起雕像,只觉其通体温凉,还沉甸甸的。
老人乍舌,讶异于季允听到此事后竟丝毫无犹豫,其正念之雷厉让他尊重。
只是成位十余天的季河神,真能斗得过飨食香火已有数载的三足蟾神吗?
这蚌珠,可是连高居八品神位数十年的玉莲都能扳倒啊!
“季河神…我等,不做什么准备吗?”,薛庭芝一手抱着一物,仍然有些不放心,“若这蚌珠被蛤蟆夺回去,老夫怕…”
“怕什么?人命关天之事,哪容得下婆妈准备!薛老先生不必忧虑,本不信那蛤蟆皮有多厚,能受得住多少神雷天罚!?”
泥胎声音洪亮,隐隐给了薛庭芝几分自信。
斩邪除恶,说走就走,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即便还未出手,季允已得到了老者的尊重与另眼相看。
“也许…这才是福德正神。”,薛庭芝如此想着。
季允施一点清风托起三人,御空而行,果决凌厉道:“老先生切莫忧虑,待本神擒住那厮,定把他尿都攥出来!”
“我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