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宾主落座,寒暄几句,罗文山便迫不及待地询问:“周先生今日登门,可是有什么吩咐?我罗某能办到的,绝无二话!”
我抿了口茶,开门见山:“罗掌柜客气了,今日叨扰,一来是看看老夫人恢复得如何,二来,是想跟您打听点事儿。”
“家母好多了,托您的福,如今能下地走动了,精神头也足,这大恩罗某真不知如何报答。”罗文山先是感激,随即正色道:“周先生要打听什么?您尽管说。”
“上次罗掌柜提过,积水潭那边不太平,不知您可还知道,城里最近还有哪家大户,遇到了些寻常法子解决不了的难事?最好是西城左近的。”我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罗文山闻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在紫檀木的茶几上敲了敲,沉吟片刻,压低了声音:“周先生您这么一问,还真有!而且这事,透着邪性。”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更低了:“西城鼓楼西大街,开龙昌货行的穆长青穆掌柜,您知道吧?那也是我们商会的老人了,家大业大,在通州还有大货栈。”
我和二呆哪知道这个,但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罗文山脸上露出一丝后怕和不解:“就前些日子,穆掌柜托人走运河,从南边运回来一整船的上好阴丹士林布,您知道,这阴丹士林布,色牢耐洗,如今在北平城里可是抢手货,这一船货,值老鼻子钱了,船到了安次县码头,本该卸货转运,可邪门就邪在这。”
他顿了顿,吸了口气,接着说:“那船连人带货,就在安次码头货站的伙计眼皮子底下,一夜之间都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跟钻了水底似的,穆掌柜急疯了,派人沿运河两岸找,就差把安次县翻个底朝天,愣是半点踪迹都没寻着,报官巡警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按遇了水匪沉船结案,可连片船板都没漂上来啊”。
罗文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和二呆没有打断,他继续说:“这还不算完,自打那船丢了,穆掌柜家就开始闹耗子,不是寻常的耗子,那耗子一个个儿,大的吓人,有街坊亲眼看见过,说大的跟小半大狗崽子似的,俩拳头攥起来对一块儿都没它们大,白天都敢在房梁上窜,夜里更是闹翻了天,咬烂了不知道多少绸缎布匹,连库房里的米面都遭了殃,穆掌柜请了不知多少捕鼠匠,撒药下夹子,什么用没有,那耗子精得跟鬼似的,听说还咬伤了好几个下人。穆掌柜这些日子是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瘦脱相了,道士和尚也请了,可那些耗子,见了符咒法事,非但不跑,反而闹得更凶,邪性!太邪性了!周先生,您说这事是不是也沾着点不干净?”
我听了这话陷入了思考,连人带船消失?安次码头?也就是我们那年代的廊坊,民国年间还叫安次县,京杭运河有码头,还有那拳头大的耗子,这事确实稀奇。
我心里飞快盘算,这听着可不像是简单的丢货闹鼠灾,安次县是运河要冲,水网密布,黑水心那种邪物若潜伏水底,裹走一船货和人并非不可能,至于那些巨鼠若沾染了黑水心的邪异气息,发生异变也说得通,更重要的是,目标明确指向布匹,阴丹士林布这中间有什么关联?我祖父第一次遇见谢道爷就是因为老贾掌柜要托人办这种货品,才带着子母钱于三官庙遇见了被匪军绑的谢道爷,这种民国年间的紧俏货无数次出现在祖父给我讲的故事中。
二呆听得直咧嘴:“拳头大的耗子?那不成精了?这穆掌柜够倒霉的,丢货又闹妖精,这得急成嘛样?”
我看向罗文山,说道:“罗掌柜,穆掌柜这事,听着确实蹊跷,不知您能否代为引荐?就说羊尾巴胡同的周某,或许能解他这心头之患。”
罗文山眼睛一亮,拍着胸脯:“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穆掌柜跟我多年交情,他如今是病急乱投医,周先生您肯出手,他肯定求之不得,我这就让人备车,亲自陪您二位去一趟龙昌货行。”
我摆摆手,说道:“不急,罗掌柜先派个人递个话,我们明日再去拜访,今日还得劳烦您一件事。”
罗文山点头道:“您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心尽力”。
“我们那羊尾巴胡同的杂院,您是见过的,街坊们日子艰难,我兄弟二人承蒙他们收留照顾,如今手头宽裕些,想替他们寻摸个稍微齐整点的落脚处。不知罗掌柜可知道附近哪里有合适的小院出售?不求多大多好,能住下三四户人家,干净利落些就行,价钱方面,只要公道,我们尽力筹措。”我并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明意图。
罗文山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由衷的敬佩之色:“周先生高义,真乃仁心侠骨,这事包在我身上,南城这一片我熟,正好知道有几处小院要出手,地段虽不是顶好,但胜在清静干净,价钱也实在,我这就让人去打听,最迟明儿给您准信儿,价钱您放心,有我在,保管公道。”
离开罗家绸缎庄,二呆还有些不解:“哥,咱不是要攒钱帮街坊买房吗?怎么还接穆掌柜这活儿,万一那耗子精太厉害,咱栽了咋办?”
我走在北平冬日清冷的街道上,看着两旁低矮的房屋和匆匆的行人,缓缓道:“穆掌柜这事,十有八九跟那半颗黑水心脱不了干系,就算没有街坊买房这事,我们也得去探探。何况按罗文山所言,龙昌货行家大业大,穆长青急成这样,只要能解决他的麻烦,酬金绝不会少,这钱正好拿来给街坊们安家。栽了?你哥我什么龙潭虎穴没闯过?咱这一口黑牙连林南星都忌惮三分,寻常老鼠精还放在眼里?”
二呆恍然大悟,嘿嘿一笑:“明白了,这叫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哥还是你心眼儿多,那咱就好好会会那帮耗子精”。
我没理会他的话,心里盘算着安次县消失的货船,龙昌货行闹腾的巨鼠,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似乎都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着,这趟浑水,看来是非趟不可了。
而此行最大的目标,除了那半颗黑水心,便是那笔足以改变羊尾巴胡同几户穷苦街坊命运的丰厚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