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风雪夜归人(一)
农历腊月二十七
傍晚
夕阳将下
积雪未化
冷。
余未然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捂着耳朵,哈着气从满是积雪的通村路上走进积雪未化的院子。
这高原的冬天确实是冷得让人心惊胆战。
虽然他所在的地理位置是四川,但冬天的寒冷,丝毫不亚于北方。
只见远方的杉树被积雪覆盖,看起来像是撒了巧克力碎末的奶油蛋糕。
山脚的小河,被冻成了晶莹的冰带,上面居然还能走人。
更远的地方,雪山巍峨,湛蓝的天空下,翻腾的云雾被凌厉的寒风拉扯得很长很长,就像是给雪山挂上了一根圣洁的哈达。
太阳逐渐西下。
雪山、森林、冰河被染上了一层渐变的金黄,在天气骤变的那几天,金黄会变得殷红如血。
这些原本都应该是在读大学时,哈尔滨的舍友吹嘘的北方场景,那家伙还信誓旦旦的邀请余未然到哈尔滨去体验冰雕节以及滴水成冰的奇观。
没想到,余未然居然有一天不出四川就能免费体会到这样的感觉。
你看那院子边的晾衣架上冻得硬邦邦,拿手一拍就咔咔响,好似未泡水的干海带一般的白大褂——没错,那就是余未然半个小时前洗好晾出来的。
真是赚大了,吧?
天色渐暗,院子中的寒意越来越重。
高原上就是这样的天气,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有太阳尚不觉得特别寒冷,一旦失去了太阳的照射,马上就气温骤降。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卫生院里静悄悄的。
因为大部分的人都回去过年了,而余未然作为今年才来报到的新人,自然是要值班的。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在卫生院值班,和他一起值班的,还有副院长扎西。
他是本地人,卫生院离着老家不算远,对于值班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可就苦了余未然这个内地过来的新人。
好在大家轮流坐庄,今年值了明年不用值,这么一想,余未然倒也能接受。
“小鱼,咱们做饭吧,早点吃了,大冬天的饭菜冷得快啊。”
余未然的脸冻得有些生痛,他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一声,去院子里面拿柴火去了。
扎西副院长正在卫生院的小食堂里和着面。
说是小食堂,其实就是把卫生院的值班室腾了一间出来,作了个简单的装修,把柜子一装,藏式的火炉贴着墙壁往中间一放,然后在墙上掏出一个洞来,把烟囱伸出去就算是万事俱备。
这个长方形的炉子,承载了煮饭、炒菜、取暖、烧水、烤肉等功能,是藏族人民社交时的重要器具(围坐烤火聊天),这一点和彝族火塘的作用高度相似。
余未然抱着早就砍好晾干的木头,熟练的打开炉门,然后开始生火。
冬天的卫生院确实没有什么病人,所以他洗完衣服之后出去溜达了一圈,而扎西副院长则是去乡上开会了,每年乡上也同样会留下一批人值班,大家同病相怜,开完会之后,肯定是要在一起聊会儿天。
所以在没有人照看的情况下,火必然是熄了。
好在余未然走之前在炉子上放了一壶水,此时温度还烫,正适合洗菜和面。
炉膛里还有些余烬有气无力的燃着,余未然一扒拉,红色的火炭顿时就在灰白的柴灰里露将出来。
只见余未然把早就准备好的干树枝折成小段,然和合着干树叶一起用打火机点燃,只听到碧拨的轻响,那树叶燃烧的清香顿时飘了起来,然后就将这火源往着炉膛里一送,干燥的柴火留足缝隙,依次搭建在火苗之上。
把炉门轻轻一关,只听到炉子里面呼呼的抽风声,很快那火焰就欢快的燃烧了起来。
在寒冷的下午生起火来,即使余未然已经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把烧火这个生存技能给彻底学到手,还是兴奋的笑了一声。
然后洗菜——菜是从县城买下来的援藏菜,高原上海拔太高了,夏天还能种一些快菜作为补充,但冬天滴水成冰,即使大棚里也种不出什么来,都靠从一江之隔的云南运菜过来,这长途颠簸再加上气候寒冷,那菜一到之后,卖相可想而知是多么的惨不忍睹。
但就这样的菜,还得托熟悉的菜贩留着,要么就得像打仗一样的去抢。
加之马上就要过年了,做生意的也就做这最后几天,大家都得回家过年,要么卖完菜马上长途开车往回赶,要么就留下来过年,即使留下来,辛苦了一年了,至少也得休息到大年初十才开张。
所以这菜很珍贵。
所以卫生院的同事和乡上的干部们,经常和余未然开玩笑:“菜是援藏菜,人是援藏人。”
看着扎西副院长和面,余未然选了几颗叶子看着还没有冻坏的莴笋,把叶子给扒下来,先用冰冷刺骨的冷水洗一遍,然后用温水仔仔细细的淘好。
“扎西哥,今天又得看你的手艺了。”余未然哈哈笑道。
扎西是一个典型的康巴汉子,高大魁梧,五官立体,皮肤黝黑,性格也极为直爽,他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小鱼啊,不是我说你,你可真是运气好,要是今年卫生院留达瓦和你值班的话,我估计你们两个不会做饭的家伙得饿死。”
余未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他笑道:“哥啊,这我可不怕,我问了达瓦哥,不会做饭也不怕春节值班,我们可以厚着脸皮去乡政府蹭饭嘛,人家乡上说了,喊我们不要客气,都是一家人,不在乎多一副碗筷嘛。”
“再说了,我已经很认真的在学习了,你看我昨天做的炸鸡,味道还可以吧。”
“我谢谢你了兄弟,原来那个叫炸鸡啊?我昨天差点以为吃的是卤鸡腿。”
“那我前天炒的土豆丝,是不是深得你真传啊?”
“哦,你说你做的那个薯条啊?感谢你哦,你真是个好人,让我在这个离着县城一百多公里的波瓦乡卫生院,吃到了最新鲜的西式快餐···········。。。。。”
两个大男人之间自然是没有什么过多的讲究,都是春节在一起值班的难兄难弟,还要端着架子,讲究职务、民族、生活习惯,怕是真有人会被憋死吧。
把扎西从家里带来的藏香猪肉,切成肉丁,起锅烧油,腊肉合着土豆一起炒,然后加水烧汤,待到汤烧开,把和好的面,擀成面团,然后切成长条的宽皮,和着菜叶子一股脑甩进高压锅。
待到面熟马上出锅,热气腾腾中,这肉汤里面土豆粉糯,菜叶青翠、面条爽口,虽然做法粗犷,但在这寒冷的天里,吃上一碗,那真是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让人欲罢不能。
两人呼哧呼哧的吃面,许是天气太冷,居然还嫌这面条不够滚烫,于是狠狠在面里放着辣椒,直吃得面红耳赤,额头冒汗。
吃完面,洗碗的工作自然是余未然的,扎西在炉子旁抽了一根烟,向余未然传达了今天会议的精神,气象部门预测这几天会有大雪,要乡上做好牧民的牲畜管理、道路安全,要乡镇卫生院做好医疗准备等等。
最后,今年乡上值班的乡长说,大年三十的时候,卫生院和乡上一起过年,大家搞个联谊,让余未然准备个节目等等。
余未然洗着碗觉得头都大了,老实说,他一个四肢不勤、五音不全的人,喝酒是人家的手下败将暂且不说,唱歌更是和别人高原成长的好嗓音没法比,年三十表演节目,不用说了,一定是自取其辱。
他装作没有听到扎西副院长的话,故意抬头看向门外,然后道:“现在月亮和星星都有啊,不至于下雪吧。”
门外星空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