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下午,才刚刚上课没几分钟,肚子就开始咕咕叫。
肖潇轻声问我:“饿?”
“嗯。”我撅起嘴点点头,故作可怜。
肖潇嘴角一扬,紧接着深吸了一口气,腮帮子一鼓,做出了呕吐状,我立刻明白肖潇想干嘛。
“不行”,我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袖子。
肖潇轻轻摇头,鲜红的血液立即充满了她整个口腔,紧接着沿着嘴角溢了出来。肖潇称之为“特异功能”。
“老师,肖潇呕血了!”我无法犹豫,嗖地站起来。
老师讲课的声音戛然而止,带着紧张的神色,三步并两步走到跟前,“快,到校医办公室喊救护车。”
“老师,肖潇的妈妈说出现这样的情况就送她回家。”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把肖潇从座位上扶起来。
“好,那,多来两个同学。”
“不用,老师,我送她回去就可以了。”
“这样,那个,来个男生背一下。就你吧,延亮。”
没等我拒绝,延亮已经把我拉到了过道,挪开我的凳子,一边拉起肖潇的手臂,一边半蹲下来,背起肖潇就冲出了教室,我也只好跟了上去。
刚下了几级楼梯,肖潇就挣扎着让延亮放她下来。从延亮背上下来的肖潇,顺手擦了擦嘴角,轻松得仿佛刚刚溢出嘴角的是口水,而不是血。延亮都懵了。
“我这特异功能,是不是很厉害?”肖潇若无其事地笑着说。
“你以后别弄这个了。”我有些内疚,更多的是后怕。
“没事儿,我操控自如,以后你们不想上课就给我个暗号。延亮,我这个特异功能只对朋友开放,今天你知道了,我就当你是朋友了。欢迎加入!”肖潇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握延亮的手。
“你没事?”延亮迟疑地伸出手,一边问她。
“有什么事啊,这是我的独门绝技,嫡系亲传!走,我和秋秋请你吃擀面皮去。”
肖潇挽着我往校门走去,延亮也跟了上来。
校门对面有一家陕西面馆,我特别喜欢吃里面卖的擀面皮。进了店,肖潇先去洗手间了。延亮跟我一样,要了一份擀面皮。
“你不是四川人吗,为什么喜欢吃擀面皮?”延亮问我。
“你咋知道我是四川人?四川人咋就不能喜欢吃擀面皮了?”
“你几岁离开四川的?”
“13,咋的了?”
“那你来这边有快3年了?”
“差不多吧。”
“你会游泳吗?”
“游泳?不会。咋了?”
说话间,擀面皮上来了。
“你为什么喜欢吃擀面皮?”
“喜欢就喜欢啊,我们那边没有这个东西。”
“要不这份也给你吃?”他把自己的那份推到我跟前。
“不要,我又不是猪。”我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这人也太莫名其妙了吧。“这肖潇,怎么还没出来呢?我去看看去。”
话音刚落,肖潇来了。
“秋秋,你们聊啥呢?你还没加辣椒吧?”
“等你吃了我再加。”
“你太爱我了。”说着,肖潇便夹了一筷子往嘴巴里送,呲溜一声吸进去,嘴唇上留着油光,别提有多享受了。
“我真是憋坏了,天天吃得跟个苦行僧似的。要不是我妈天天给我量这个测那个的,这一份都不够我塞牙缝的……妈……”突然,肖潇兴奋的说话声像降了几个调,几乎就在同时,她蹭地站了起来。
等我反应过来时,肖潇的妈妈已经走到跟前,手里还拎着饭盒。我蹭地站了起来,心里怦怦直跳。
“阿姨。”我理亏地打了个招呼,延亮也跟着站起来,喊了一声“阿姨。”
阿姨扫了我们一眼,不由分说地拉着肖潇去马路边拦车走了。
肖潇的特异功能来源于她的病,她妈妈对她饮食控制很严,但她偶尔会嘴馋,所以每次我点擀面皮都微辣,让她过过嘴瘾。
看着出租车远去,我愧疚不已,明明知道她的身体不允许,我却还沾沾自喜地帮她犯戒过那么多次。这次回去不会被关禁闭吧,我忐忑不已。
“走,上车。”没等我反应,延亮推着我上了一辆出租车。
“肖潇家在哪里?”
“杏林花园。”
“师傅,去杏林花园。”
一路上,延亮默默地坐在车里,什么也没问。到了杏林花园,我下了车,便冲向肖潇家。到了门口的我停下了,因为我听到了阿姨的声音。
“秋秋也真是,她明明知道你的身体,还带你去吃外面的东西!到底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有你们这样做朋友的吗?”
“妈,没那么严重,我就吃了一口。”
“一口?今天一口,明天一口,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知道嘛?”
“妈,我这不是没事嘛!”
“最好没事!要是有事,你要我怎么办?当初你想住校,是怎么给我保证的?”
“好了好了,妈,你别那么悲观,我就是一时馋了,以后绝不再犯了。”
出了杏林花园,延亮还在大门口等我。
“你先回去吧,我想走一走。”
他没有回答,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你觉得我们很夸张吧?”我问他。“肖潇生了重病,经常咯血,而且就像今天下午一样,她可以主动咯血。她爸爸因为心脏病去世了,她妈妈对各方面格外小心。医生建议她不参加运动,她却偏偏爱打乒乓球;她妈妈只允许她吃温润的食物,她却偏偏爱吃辣。我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却帮她打掩护带她打球陪她吃辣,今天还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任由她用咯血来换取出门的机会……”
我说着,延亮听着,说着说着,我那不争气的肚子又叫了。
“既然为了你的肚子,肖潇都咯血了,要不我们还是继续去把它填饱?”延亮问我。
我尴尬地一笑。哎,完全没有想到,我竟然就这样平心静气地向一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人分享了肖潇的秘密。
我们又回到了学校门口的陕西面馆。
“老板,来一份擀面皮,加辣。”延亮进店便帮我点了单。
“肖潇的事不怪你。病人也有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的权利。你只是做了朋友间都会做的事。”等饭的时候,延亮对我说。
“像我这样的人,一般都是自愈,不需要安慰。”
他腼腆地笑了笑,店里有点闷,他拉开了外套的拉链,里面的衣服露了出来,不出意料,仍然是里外反穿的。
“我一直想问你,你的衣服为什么总是反着穿?”
“习惯了。”
“从小就这样穿?你爸妈不给你纠正?”
“为什么要纠正?我就喜欢反着穿。“我咋没遇到这样的爸妈,哦,不对,那时候我爸妈也不在。我以前喜欢用左手拿筷子来着,我爷爷总是用他的筷子敲我,直到我换到右手为止。
“为啥?”
“10岁那年暑假的一天,我跳进了河里,晚上回去发现衣服的线缝里藏着一条虫。后来,我就反着穿了。”
“跳河?哈哈,我小时候也跳过河。”这节奏还可以哇,成为朋友的气息。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个P,你知道我说的是啥时候的事儿了嘛,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当然知道啊,我们一起跳的。”
“我们?”我大脑迅速地运转,大脑里尘封的记忆被翻了出来,想起了老家那座青石桥。
“是你?那个不说话的小男孩?”
“是我。”
“你知道是我?”
“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许愿的许,秋天的秋。”
“这……也有可能不是我啊。”天底下这重名的可多了,叫同样的名字就能把人认了去,那要是我真叫了许国庆,这天下还能太平啊。
“你的脸……”
“我的脸?”我情不自禁摸摸脸,对哦,我脸上的雀斑,确实不常见的。
“我妈说你的脸跟你爸一摸一样。”
“你妈?你妈认识我?”
“我爸妈认识你爸妈。”
“怎么会?”
“那次我跟我爸妈回老家,就是跟你爸一起回去的。”
“他们认识?我都来了3年了,也没见过你们啊?”
“因为我爸妈做生意没在市区。你爸不是开出租车吗,经常送客人来我们那边,每次他过来都会顺便来给我爸妈打招呼,我见过他几次。”
“哦,我爸经常挂在嘴里的李老板就是你爸啊?诶,不对,你爸姓李,你妈姓张,你姓延?
“不行吗?”
“行。”看来背后有故事。
“那你来这边上学,你爸妈怎么没招呼一声?”
“他们觉得对你爸妈有亏欠吧。”
“亏欠?他们不是很熟吗?”
“那个船的事,你不知道吗?”
“船?”
“有一次,我爸一个朋友邀他一起买船运河沙嘛,我爸觉得挺好,所以他就又邀请你爸合伙,结果他们把钱给对方后,对方跑了。这个事情我爸妈心里有愧,最近就没好联系。”
“哦。”我没听我爸妈说起过这样的事情,“咳,我爸妈都没说起过呢,说明他们都没放在心上,投资有风险嘛,大家都懂的,而且也不是叔叔的错。你给叔叔阿姨说一下,别有负担。有机会我跟我爸妈去看看他们。小时候我比较野,带你跳河的事,真是不好意思。”
“你小时候真的是胆大啊,现在好像有点淑女了。”
“我?淑女?得了吧!哈哈哈哈,这是个笑话吗?”从没想过有人会把淑女这样的溢美之词用在我的身上,弄得我还怪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