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李柔瑶大学四年,这学期终于是按时返校了一回。韩焓问她原因,她像等着导演喊“action”演员一样起势,夸张地调度着五官说――是因为想在毕业前多和韩焓待几天。韩焓秉持“不解风情”的理念风格,用一句“在家赶不出论文吧”揭穿了她。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蹊跷。如果李柔瑶没有返校,一个人在宿舍里的韩焓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去浦东回来的那天下午,韩焓没把隐隐作怪的腹痛当回事儿,晚上喝了一盒没有烫热的牛奶就睡了。等到了凌晨,韩焓开始拉肚子。上下床数不清多少次,直到早晨五点,韩焓索性趴在桌上,她觉得自己没有力气再爬上床了。即便上去了,再下来,多半是滚下来的。
半个小时过去,韩焓穿着睡衣睡裤在凳子上被冷醒。“诶切——”打个喷嚏用了好几分钟呼吸的力气。再趴到桌上,已经是头自己往下坠了。整个身体也没有反抗,就想贴在一个地方,不费力就行。韩焓在漆黑中点开手机的时候,恍惚中看见自己的手指在屏幕上失重般地乱舞。她知道,一定要看医生了。
“喂。”
“柔瑶你来我宿舍一下我好像生病了。”
李柔瑶先闭着眼睛撒了一句起床气,“哎呀韩焓这么早你真讨厌”,不过韩焓非正常的停顿让她住口收住了拖着起床气的绵羊音,掀开被子下了床。李柔瑶知道韩焓爱把锁放在门窗上,所以直接打开了门。
“我的天你手怎么这么凉啊,嘴巴都白了!”
她惊恐地蹲在地上握住韩焓的手。“走快去医务室,来手搭我肩上。”
韩焓四年里几乎每一年,都要因为李柔瑶的痛经搀着她去医务室一回。最后一学期,竟轮到自己了。医生一看见韩焓这个几乎是不省人事的样子,跟她确认了一句是腹泻后,立刻开始准备生理盐水给她静脉注射。
李柔瑶把韩焓扶到床沿,用被子把她裹起来。然后坐在韩焓旁边,让韩焓靠着量体温。
“最近有没有离开学校?”
“昨天去了浦东。”
“一周内有没有离开过上海?”
“她没有。这周几乎都在学校图书馆里待着。”李柔瑶从来没见韩焓这样虚弱过,心疼得不愿意让她再多说一句话。
“来把她温度计拿出来给我看看。”
医生端了端眼镜,皱了下眉。李柔瑶脑中的弦越绷越紧。“有点低烧啊,昨天吃什么东西了?”
“一个面包一杯牛奶。”“晚上我知道,她只喝了一盒常温的纯牛奶。”
医生开了一点葡萄糖和营养液,还有一天口服的药。但由于特殊的形势,发热、发烧等症状都要予以特别的重视。所以上午输完液,韩焓就由医务室的人带着去了青浦医院做核酸检测。
在等待结果出来的时间里,韩焓又开始拉肚子,甚至还出现了呕吐的症状。所以即便下午四点核酸检测结果是阴性,韩焓也不能离开医院。毕竟现在的新冠病毒出现了变异,潜伏期也存在一些不确定性。
送韩焓来的校医务人员穿着防护服给韩焓的辅导员打了电话,并且让李柔瑶当晚也到医院去了核酸检测。邻着一个隔离病房,韩焓和李柔瑶又成了“战友”,“战疫的朋友”。她俩隔着墙打电话:
你看我对你多好呀,第一次做个按时返校的大学生,就为了来医院陪你。
那可不是,你这个人情我可欠大了。
你给我快点好起来,可别想赖着这个理由不还我这个人情啊。
不要这么现实好不好,我现在可是个病人。
我这不也算个病人吗?人家不是说了吗,“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
你这么不说话了,喂?你睡着了?这不是才六点多吗?哦对了,她昨晚一晚上都没怎么睡,今天又拉又吐得都快脱水了,要我早阿弥陀佛了。
于老师给李柔瑶打了电话,因为韩焓没接她的电话。仔细了解了韩焓的状况后,他让李柔瑶转告韩焓,先把身体养好,论文可以先暂时搁一周,他们的进度已经在大多数同学前面了。
第二天早上,李柔瑶检测结果出来后,她把昨天于老师的话用短信转告了韩焓。因为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李柔瑶直接返回了学校。韩焓配合医生的防疫要求,继续留院隔离观察一周。
辅导员和于老师其实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都是自己带的学生。即便没有目前核酸检测都不是阳性,但是把自己的学生留在隔离区,就像把自己的孩子强行带走几天一样。坐立、寝食难安。
学校第二天就再次强调了,应届毕业生外出调查必须经过严格的审批方可离校,并且鼓励学生特殊时期,尽量采用线上收集资料的方法。
共情共鸣的基础是共历。越是相似的经历,越能理解彼此的悲喜原由。现在韩焓就能明白那天晚上楚華铎为什么能在“隔离的环境下说出在吃烤肉的话”了。
而楚華铎现在也体会着,韩焓那天清晨一起床就不知道做什么的状态。似乎,有个人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困难时,困难也就没那么难了;苦,也没那么苦,害怕也没那么害怕了。能一起吃苦,也可谓是一种幸福。
“看我仗义吧,为了理解你的感受,都在医院里亲身体验着被隔离的感觉了。”护士推着药水来给韩焓打点滴。
“要不然怎么说‘为人师表’呢,等我回学校给您个锦旗啊,优秀教师模范——憨憨。”
“锦旗就免了,你还是为老师分忧,当老师得力的小助手吧,我还可以考虑给你张奖状呢。”
韩焓告诉了李柔瑶她的电脑密码,让李柔瑶把她电脑硬盘里叫“综述”和“问卷调查”的两个文件夹传到她手机上去。上午输液不方便打字,她就跟楚華铎电话讨论接下来内容分析的思路,让楚華铎来做笔记。下午她就可以把楚華铎搜集好的信息仔细整理归类,然后写报告总结。
楚華铎似乎能明白,为什么在很多同学眼中韩焓是个“怪人”了。他为自己和这么一个“怪人”并肩作战感到幸运。
但实际上,这个“怪人”晚上一个人在病房里看着天花板,偶尔还是会害怕。尤其是当大脑不再被论文主导,不受控制地飘去一些“危险边缘”打探:
万一我要是真感染了病毒,还是“变异”的那种,治得好吗?我都快毕业了,好歹让我毕业后再出什么大事吧,要是继续隔离,我连毕业照都照不了了。
毕业照,韩焓在四年前走进大学校门的那一天,就想到了自己要穿着学士服,怎样昂首挺胸问心无愧地走出去。虽说很多人都有在事情发生之前去想象揣测的习惯,不过韩焓总会在起点就把终点的人物事件背景在心里好好描摹一番。
“要是治不好,那我和家人的最后一面,都得隔着病毒绝对跑不出去的玻璃见面了。不过真要那样的话,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都在和战友一起为了学业而努力奋斗,我这还赢了个’生前身后名’哩。”
让韩焓又拉又吐的罪魁祸首,是急性阑尾炎。半个月来都没怎么好好吃饭,也这么大了,在家的时候,妈妈也不能像中学的时候那样催她、呵她吃饭。即便如此,剩下几天的隔离,还是要照常进行。好在楚華铎隔离时间结束了。
可是把他憋坏了。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在一个房间里待了半个月,更要紧的是,他始终觉得韩焓遭的罪,都是因他而起的。去不去浦东,看起来和韩焓犯不犯急性阑尾炎并没有必然联系。但他的逻辑是,韩焓因为那天没吃饭才坏的肠胃,然后又被隔离。所以他憋着胸腔里愧疚,等着挽起袖子在学校图书馆好好查资料、写报告的机会。
“我记得图书馆三楼期刊阅览室那里应该有他们家媒体的报道收录,你去那里找找。”
“对了,你把于老师之前课上讲的内容分析法那几页笔记拍给我,我看看我们有没有漏掉的步骤说明。”
于老师修改的建议在两天前已经反馈给了楚華铎。他和韩焓交流后,针对老师的最后一点建议:把笔者个人的主观总结阐述删减,再对数据资料进行提炼和推敲。
两人这次不谋而合,“我支持你现在的总结,你已经做过删减了,现在的表达我觉得也做到了鞭辟入里”,韩焓站在病房窗前,对电话那头的楚華铎说。
“那我用短信跟于老师再解释一遍后面这几句话。”
“好。如果老师还是理解不了你的想法,你想坚持就坚持。”韩焓最清楚,最后一段总结阐述,她的战友改了多少遍,查了多少电子书、馆藏书。
四月底了,还没返校的同学,将通过网上视频进行四天后的论文预答辩。四天后,韩焓刚刚隔离结束。还好隔离的时间里自己没闲着,还好每天像个疯狂的陀螺一样旋转不停,还好有个值得信赖的“外援”,这才没把时间越熬越长。
相反,正是因为这些意外插曲,让本来循序渐进、节奏舒缓的毕业进行曲,即兴加入了几段陡兀激昂壮阔的乐章。让两个年轻人在平凡而不平常的岁月里,见证了这段属于他们自己的荡气回肠。
辅导员和于老师向学院解释了韩焓的特殊状况,担心按照学号进行预答辩,韩焓可能会赶不回来。所以院里特地把他们的答辩安排在了最后。
楚華铎拿着预答辩稿在校门口等韩焓。这种心情比韩焓端着餐盘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还要让他紧张。不过实际上,韩焓坐到他对面之前所经历的心里忐忑跌宕,也不比他后来被动的紧张反应少和弱。
“验证通过。”学校自动体温和身份检测大门敞开。
那个高高糊糊的物体越走越近了。也不用确认,不逃不躲了,也不急着局促反应。
他把韩焓提的袋子拎到手腕上。这么近,韩焓似乎还是看不真切。在房间里呆久了,有点不适应室外的体温。春风料峭嘛,韩焓往衣服兜里找纸巾,楚華铎递到了她手里。
“走吧!老师带你上战场。”
“不歇会儿啊,前面还有两个人呢。”
“诶——老师告诉你,上课踩点不是好习惯啊。”
“说我,你上于老师课的时候不就经常踩点吗?”
教室门开了,“42号,韩焓,楚華铎同学,准备好了就可以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