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巴眨巴眼睛，韩焓在右边腋窝的疼痛中醒来。

　　前天突如其来的体育测试，韩焓又发扬了“拼命三娘”的精神，每一个项目都竭力完成。全然不受一些大四老油条们“重在参与”的体育精神的影响，自己蛮力地该跑跑，该跳跳，丝毫没想起来自己做过手术这档事，直到仰卧起坐做到一半，韩焓感到两个肋骨内侧的皮肉有了拉扯的痛感。所以这两天的早上，韩焓都是被痛醒的。

　　都立冬了，上海温度前几天还差点超过了27度。不过从前天晚上开始，大风就刮走了九度。昨晚又下了一点刚好把路面打湿的雨，毛衣和羽绒服，终于成为学校师生们衣柜里的主角了。

　　是周六，难得一个没有叮叮咚咚赶去晨训的脚步声打扰的早晨。和这一届新生没入住校园之前一样，韩焓还是喜欢从1号楼那边出发，去食堂，去教室。人少，韩焓才会边走，边大口呼气，看呼出的白烟，感觉自己吸进的都是百分百新鲜的氧气。

　　一个男生从一号楼门口出来，径直走向了保安岗亭前面的共享单车。

　　“诶——那是我专门停这儿的。”

　　保安从窗户露出头来，生怕那位同学动作太快没听见。

　　“喔，不好意思啊大叔。”

　　男同学怯怯地小跑到前面清真食堂入口处，骑上另一辆自行车往前去。

　　即便是校内人员，进出清真食堂，也要登记个人信息，检测体温。不过韩焓把这个过程当成是提醒自己时间的过程，写当天日期，就跟翻日历一样。

　　2020年的最后一个月了。

　　买上热乎乎的韭菜鸡蛋烙饼，先拧开豆浆喝上一口，再边走边吃饼。早上是韩焓一天中最轻松，最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的时间。即便每天早上吃的不是韭菜鸡蛋馅儿的包子或饼，就是胡萝卜馅儿的，韩焓头一天晚上睡前还是会花上几分钟美美地想想，明天早上吃哪种馅儿的包子，还是饼呢？

　　人声不杂，才听得清清晨的鸟叫，猫抓树皮磨爪子和自行车轴链摩擦的声音，还有韩焓因为再次偶遇楚華铎而走了神，牙齿没咬到韭菜鸡蛋饼而咬到下嘴唇的声音。

　　韩焓上一口饼还在嘴里咀嚼的时候，正看着久违的灰青色的天，想着如果拍毕业照是在这样清风无雨的天气拍，就不用担心阳光太强会闭眼或者皱眉眯眼了。而下一口准备咬饼吃的时候，那个高大个儿影子出现在视线中，韩焓的手就不自觉地往前挪了一下，嘴巴没跟上去，牙齿落在了下嘴唇内侧。

　　很明显，这次，也是楚華铎先看到韩焓的，韩焓抬头认出他的时候，他已经变了本是跟韩焓迎面的方向走向了去教学楼的小径——真是他及时的退路。韩焓还顾不上自己下嘴唇的疼，她脑中飞快地运转着无数个问题：

　　我要把烙饼放下然后叫住他吗？要不跟着走过去？

　　他是不是在故意躲我，一句话也不想跟我说？

　　我要是叫住他，他一脸难堪甚至拒绝和我讲话怎么办？

　　我要不还是吃完早餐再来附近找他吧？自己该早读早读去吧，别打扰他的生活了。说不定早上遇到我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惊吓和不幸了。那要是我吃完了，找不着了他怎么办？

　　可是我叫住他要跟他说什么，我先问哪些问题呢......

　　韩焓放慢了步子，嘴里也停下了。她倒回去了三步，再确认了一下，那个高大个儿背影就是他。他好像一次也没有回头。

　　他应该就是不想看见我的。

　　看着手里没吃完的饼，韩焓用舌尖顶了一下刚才咬破的皮，然后像平时一样，走去那个自己的角落。开始按部就班的一天。

　　放下书包，继续吃还剩三分之一的饼。不过她还是忍不住走到了面向校门的玻璃长廊那儿，往下张望。他是不是还在那儿，应该还在附近，没走远。

　　看到了——就在楼下！

　　韩焓对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下自己的牙上面有没有留下韭菜，戴上眼镜匆匆下楼去：别跑啊，千万别走远了。这次一定得抓住你，好好拷问。不对不对，还是要心平气和地问。韩焓边噔噔下楼边自言自语到。操场，刚才看他往操场左边走的。

　　可是没人啊，就这么几个人在操场晨跑。原地转了一圈儿，没有。是去自习教室了，还是到体育馆那边去了？不管是去哪儿，韩焓也决定不会再去找了。因为她刚才准备的热情和时间，就只能让她找到这里了。她还是清楚，现在是自己的早读时间。

　　这个人，讨厌的人！肯定是心里有鬼，怕见到我，跑了。

　　韩焓悻悻然往回走。虽然问题在心里越累越多，但是韩焓始终没有像陈宥柒对她一样，在男女纠葛中奋不顾身过，她还是很小心，随时收放着自己心里的好奇野猫。所以，她只是安慰自己：管它什么谜语秘密，揭开的时候未到罢了。

　　除了每天的阅读和锻炼，韩焓现在待在学校里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准备因为疫情一推再推的教师资格证面试，还有申请厦门一所大学的保荐研究生资格所需要的材料。虽然韩焓出国留学的申请在返校一周后已经递出去了，但是家人始终是不放心，这个年头确实太特殊。因此，当学院里的老师通过查看专业排名后，找到韩焓，问她要不要考虑作为学校保荐生，去厦门一所和她们学院有合作交流项目的高校念研究生的时候，韩焓立刻和父母商量后就决定，去试试。做好两手打算。

　　也就是在这近一个月里，韩焓和陈宥柒没有了任何联系。最主要的，是仍与陈宥柒藕断丝连的韩焓，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没怎么想起陈宥柒。

　　让韩焓决定再次隔绝陈宥柒起因，是十月底，韩焓从浦东离职返校后第三天，冬天的厚棉被终于从浦东寄到了学校。韩焓中午的时候借了小推车去快递站把被子运回来，不过拖着小推车经过食堂的时候，韩焓觉得饿了，就把小推车放到食堂侧门停放车辆的地方，进去吃完饭后再把它给推回了宿舍。但是在回去的路上，因为刚吃完饭，又推着东西走得快了些，韩焓回到宿舍后就觉得胃疼。在凳子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再把被子拿出来套进被单里，最后站在凳子上把套好的被子放到床上去。

　　韩焓觉得这个过程挺累的，就跟陈宥柒说：如果你要是和我一个学校就好了，人家的快递都是男朋友取的，我还得“自力更生”。陈宥柒是一个小时后回复韩焓的，韩焓猜到他是刚下课。让韩焓心头一堵的是他回复的内容：你和其他女生不一样，你是新时代独立自强的女性。

　　谁要听你分析其他女生什么样，新时代独立自强的女性什么样。

　　晚上，韩焓刚买好了三天后去LS市的车票，睡前问陈宥柒：“最近事情有点繁杂，自己似乎还没找回校园生活的规律节奏。你会抱怨我没怎么花时间和你说话吗？”

　　“没事啊，当然是你学校里的事情要紧，我最近这两周也很忙，每个班一周多了三节课。”

　　“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去PT区听讲座。我睡了。”韩焓想给他最后一次自救的机会。

　　“好的。早点休息。”

　　好的，陈宥柒放弃了自救的机会。

　　韩焓立刻打开刚才的购票订单，退了三天后去丽水的高铁票。然后把退票信息截屏后发给了陈宥柒：

　　“你刚才的回复直接导致的结果。”

　　“晚安。”

　　其实回到学校后的头两个星期，韩焓很迷茫。一直以来，她都是全速奔跑在自己计划的大学轨道上，该通过的考试，该考取的资格证书，她一样也没落下。现在终于也结束了跟雅思考试的爱恨纠缠，出国手续里，只有因为疫情而变得格外难办的护照没有办理了，不过那个目前也不会影响学校的申请。所以韩焓现在像一只原本被各种考试和工作填满肚子的烤鸭，现在顿时被全部掏空了。尤其是当韩焓注意到，即便大学四年没有考试不会碰书的室友和同学，现在都每天早出晚归在图书馆用功准备考研的考研，考公务员的考公务员，好像只有她，现在慢下来了。

　　尽管她自己扪心自问没有辜负每一天的大学时光，但是她还是无法安心地让自己处于这样一个低速前行的状态。“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韩焓做不到。她担心，她从小就担心，她不跑起来，会被超越，会被淘汰，会被遗忘。她就会失去家人、老师和朋友的喜欢。

　　所以，韩焓在那两个星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对自己到目前为止在大学里所做的事情，所获得的东西产生了怀疑。她想起大一暑假时在堂弟家看到的一本张晓风的书《种种有情，种种可爱》，里面有一句韩焓很喜欢的话：我是我，不以公斤，不以公分，不以智商，不以学位，不以畅销的册数，我，不纳入计量单位。她希望自己能有这般的智慧和豁达。

　　她的确考了很多大家都认为很重要的证书，可是韩焓却突然感觉不到它们对她自己生命的意义：除了这些盖着各种方圆红章的纸，我还剩下什么？我的四年，就是为了得到几张以后便于自己谋生，或者稍微体面地谋生的纸吗？她迫切地想有人能点醒她，给她一些指引。

　　但她似乎早早地就把陈宥柒排除在了，这个能给她启发和指引的名单之外。她希望听到比自己见识更多、学识更广博、阅历更丰富的人的建议。她陆续主动去找了两个老师谈心，虽说都有一点收获，但韩焓始终觉得那一层覆盖在皮质层上的膜，眼前那个让自己无法看清前路的阴影，还在。

　　当韩焓感觉到，陈宥柒在生活上不能给予她现实的帮助和照顾，在精神上不能鼓励、促进她进步，情感上又不能共鸣的时候，她对这段关系提出了严重的质疑。所以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玩儿火一样地挑衅，然后明知荷尔蒙已经让自己忘形的情况下，放纵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