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承认，等等我啊。”

　　两人走到路边等客车的时候，雨就已经在伞上滴答有声了。

　　上车后不久，韩焓又看到那对高中生情侣，男生正在给女生擦额头上的雨水。回去的车上几乎没有空位，或是到邻近一两个车站或是终点站，大家都上车来躲雨。因为雨势渐渐大到雨伞失去作用了，驾驶员窗前的雨刷即便以最快的频率擦拭玻璃，司机的视线还是受到了很大影响，车速也降了很多。

　　快下车的时候，陈宥柒问韩焓是在外面吃完再回酒店还是打包回去吃，韩焓告诉他午餐可能会和他们一起到达酒店。为了让韩焓不被淋湿，陈宥柒撑伞的时候几乎把伞全倾斜在了韩焓那边，所以到大堂时，韩焓只有裙角和鞋子有些湿，而陈宥柒的短袖已经湿透，贴在了他身上，衣角滴着水。

　　把房卡插好后，韩焓立刻脱了鞋，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件深蓝色球服，递给陈宥柒让他换上。“我没事，待会儿回家换掉就好了。”

　　“别说了，都湿成那样了，快换！”她扯起被子把自己脑袋盖住。

　　“嘿。你真可爱。”

　　“别啰嗦，你想闷死我吗？”

　　陈宥柒把东西都放下，换上了那件韩焓特别宝贝的勇士队应援球服。

　　“好了好了，快出来吧，别把我们韩老师憋坏了。”

　　“这儿还有一双拖鞋，你换上吧，我的鞋子都湿了，你的应该里面全是水。”韩焓把拖鞋放到了陈宥柒旁边。

　　陈宥柒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这是，不是，你这是给我拿鞋子了吗？又给我衣服又让我换鞋的，像在照顾我起居一样。我这是做梦呢吧！？”

　　“快换上鞋到电梯门口拿外卖去。”韩焓背对着他，整理着自己的小挎包，其实是在不露声色地为陈宥柒刚才的话欢喜。

　　“喔——原来是这样啊，我刚才还没反应过来，以为你是说让酒店帮忙订餐呢。我这反应太迟钝了。”

　　“快去，外卖员打电话来了，给。”韩焓把自己的手机拿给他。

　　陈宥柒带上门之后，韩焓立刻拿出了镜子，把自己脸上的雨水用纸吸了吸，然后用粉扑补了补妆，对着镜子正面侧面看，又速速把镜子放回包包里。等陈宥柒进来的时候，她还是认真看包里的证件有没有打湿的样子。

　　“只有一个啊，那你待会儿还得出去一趟。”韩焓假装漫不经心地说。

　　“还有一个？你点多少外卖啊？你可是知道我们两个人的饭量的啊。”陈宥柒把那份香菇鸡肉滑蛋套餐饭放在桌上。

　　“诶，打电话来了。”

　　韩焓走过来打开刚才那份外卖。

　　“哇——你还点了一份酸菜鱼，我们俩应该吃不完的吧。”

　　“我只知道你爱吃鱼，而且是典型的中式胃，不喜欢吃薯条汉堡之类的。所以就点了米饭和鱼咯。”

　　陈宥柒又花痴痴望着韩焓愣住了。“你知道吗？我从机场见到你，就觉得太不真实了，去年最后一次见你，还是在晚托班，连叫你的名字我都不敢，现在就和你单独在一个房子里，而且你成了我的女朋友，还为了我点了酸菜鱼外卖，太不真实了。”

　　韩焓还没有习惯听他面对面说情话，“快吃吧，你家还有一个多小时都吃晚饭了，是给饿出来的幻觉，吃饱了就真实了。”

　　“你看你，又破坏气氛。”陈宥柒一把抓住韩焓在拆筷子包装袋的手，把她拉到身前，两个人之间只剩下一个手指的距离。

　　韩焓紧咬住双唇，眼神像被拎住耳朵的小兔子一样逃窜着。

　　“我就喜欢看你这么害羞的样子，你越害羞，我越舍不得放开你。”他慢慢靠近韩焓的脸，直到韩焓的瞳孔里的画面被他全部占据。他们两个的额头贴在了一起。

　　“那个，窗帘没有拉上。”韩焓低着头用猫一样细软的声音说。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我就想搂着你近一点看着你啊。还是，你想我做什么？”陈宥柒说最后半句话的时候把嘴巴放在了韩焓耳边，充满磁性的八个字让韩焓全身泛起一阵潮热。

　　“没有了啦，搂着也不能让别人看见啊。哼，我要吃饭了。”

　　即便拒绝，也娇嗔得让陈宥柒欲罢不能。他把韩焓的手牵着不放，自己在凳子上坐下后，把韩焓拉到他面前，让她坐在他腿上。

　　“你往旁边坐一点儿，我要坐凳子上。”韩焓把一个空勺子咬在嘴里。

　　“为什么不让我抱着你吃，你嫌弃我。”一个半五十多的人那样嘟着嘴。韩焓嘲笑着眼前这个幼稚的巨婴。

　　其实平常表情单一严肃的韩焓，现在也经常做出一些小女孩的动作和表情，不过当局者不自知罢了。之前韩焓爱哼林忆莲那首《何必在乎我是谁》，“恋爱中的女人才美”，怕是要等到两天后回家见到韩子虹，当妹妹说她没去几天完全变了一个人，她才意识到自己成了那句歌词里的女人中的一个。

　　“你要不同意我就站着吃。”韩焓已经知道怎么在打情骂俏中欺负陈宥柒了。

　　“好好好，那你快坐下来。”

　　韩焓就着滑蛋吃了两口米饭和四五块鱼肉，就拿着牛奶坐到沙发上休息去了。因为担心陈宥柒胃不好，吃不了口味重的东西，所以韩焓是点的微辣的酸菜鱼，而江浙的微辣对于韩焓来说，就是只剩咸味了。

　　等陈宥柒慢吞吞地吃完，韩焓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陈宥柒过来给她盖上被子，发现她的裙角还是湿的，轻轻蹲下来问她：“要不要把裙子换掉再睡，别感冒了。”

　　“你很烦耶——我一会儿要是睡不着了你负责！”这是实话，韩焓的睡意一旦去了，基本上是睡不着了。

　　“我负责我当然负责，你想我怎么负责都行。”韩焓这句责怪在陈宥柒听来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那你先出去，我换完衣服你再进来。”韩焓坐起身来。

　　“我把头转过去，大不了我到卫生间里去嘛，干嘛还要让我出去？”陈宥柒被韩焓严重的自卫意识弄得哭笑不得。

　　韩焓瞬时把两手交叉横放在身前，嘴巴翘得可以挂个钥匙环。

　　“好好好，我出去我出去。”

　　反正韩焓现在做什么，在陈宥柒看来都是可爱的、乖巧的，除了束手就擒，他没有其他任何办法。

　　韩焓在听到关门声后，小碎步跑到门口去拉了一下门把手，确认了门是真的锁上了，才换下了长裙子，穿上了一件低领的白短袖和黑色铅笔裤。开门前去洗手间照了一下镜子，把头发捋到了肩胛骨旁边。

　　“我现在是真睡不着了，你说怎么办吧。”

　　陈宥柒从头到脚地打量着走在前面的韩焓。

　　“要不我哄你睡午觉？”

　　“不，我不想睡了。要不我还是看书吧。你自己待会儿就回去吧。”

　　韩焓做好了听他说黏黏糊糊情话的准备。

　　“不！你又在赶我走了，外面还下着雨呢。你要是看书，我只能看你了。”

　　“我没有赶你走，我是想着我要是看书的话，你不是在一边无聊吗，那你还不如回家去复习。”

　　“我怎么可能会无聊呢，跟你在一块儿我什么事都可以不做。你来了我怎么还可能看得进去书！”

　　韩焓还不满足这个浓度。

　　“那你是在怪我耽误你看书复习咯？”

　　二十秒过去，韩焓没有听到陈宥柒的回答。转过头去看他。原来陈宥柒一直坐在对面床角，像猫头鹰锁定猎物时那般专注、霸道地看着她。韩焓有些慌乱，不，是兴奋，但心跳确实是加速了，还不太规律。陈宥柒走了过来。韩焓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再镇定几秒钟。他在韩焓的凳子边缘坐了下去，韩焓往旁边挪，他就跟着挪，韩焓准备站起来，陈宥柒搂住她的腰。韩焓落在了陈宥柒怀里。

　　“对啊，韩老师，你耽误我复习了，所以你要怎么补偿我？”陈宥柒下颚放在了韩焓肩上。

　　韩焓觉得这个浓度突然加得有点猛，她还没准备好品尝这个浓度。

　　“那我订明天的机票，早点走，这样你就能安心复习备考了。”

　　“不行！”陈宥柒把韩焓搂得更紧了。

　　“那我不知道怎么办了，到时候没时间复习可别说我缠着你不要你看书啊。”

　　“我巴不得你每分每秒都缠着我，知道吗？我告诉你该怎么办。”韩焓耳部的神经敏感地接收着陈宥柒的每一次呼吸里、语气变化中活跃的雄性荷尔蒙对她雌性荷尔蒙挑衅、呼唤的信号。他的鼻尖贴紧了韩焓右边的脸颊，滑到了韩焓右侧的脖子，再向上停在了韩焓的嘴角。然后轻轻吻了韩焓下巴。

　　韩焓双手握得很紧，却在陈宥柒亲吻她领口时抬起了下颌，给陈宥柒让出了再进一步的空间。她慢慢转过了头，闭上眼，接受陈宥柒的额头之吻。外面的雨停了，窗上附满了大大小小的雨滴，窗外一片灰昏朦胧，昼夜难分。

　　“诶——鱼汤撒了。”

　　陈宥柒想把韩焓的身子侧过去面对他的时候，手不经意打翻了中午剩下的酸菜鱼汤。很快鱼汤就流到了桌子边缘，韩焓弯下腰把垃圾桶往前放了一点，幸好刚好接住那一支流。

　　陈宥柒不停抽着纸拦住四处分流的鱼汤，差不多用了一盒抽纸，才把桌上撒落的东西收拾干净。两人站在洗漱台前轮流洗手的时候，陈宥柒对着镜子里的韩焓瘪嘴，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韩焓在镜子里笑得合不拢嘴。

　　“我恨鱼汤，我恨酸菜鱼。我以后吃完外卖一定立刻、马上把它扔了！”

　　韩焓一边把手上的水弹洒在陈宥柒脸上，一边学着他说“我恨鱼汤，我恨酸菜鱼”。

　　哈哈哈哈。

　　霓虹初上，以侨乡著称的青田，夜景，被列在了当地酒店房间的旅游宣传册目录的第一条。虽然也灯光幻景往往对韩焓产生不了多大震撼，比如家乡的朝天门码头，上海的东方明珠这样让无数旅游爱好者神往的夜景欣赏佳地，韩焓即便是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也没有多么激动和满足。但是恋爱的魔力就是，把吃饭、散步、睡觉这样最平常不过的小事赋予了新的意义。它让沉浸其中的人重新体会、热爱和珍惜生活。

　　走到这段时间在旅游网络平台上名声小燥的网红桥——景云大桥中间，四周的景色一览无余。瓯江两岸的高楼建筑群，被七彩灯光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前后百米远的太鹤大桥和塔山大桥上拍照的行人的影子，被桥梁上的灯光映射到湖面，也成了缤纷的颜色；近来受到全国百姓支持与响应的“地摊经济”，在景云大桥上也欣欣向荣地发展着。

　　“帅哥，来给你女朋友刻个青田石印章吧。”一个留着小山羊胡子的中年石雕匠人叫住陈宥柒。

　　“刻一个吧，当做纪念品。”陈宥柒朝韩焓抬了一下下颌。

　　“小姑娘，我们能石头上绣花的喔。”

　　刚下过雨，桥上不吹风还好，一吹风韩焓手臂上就冒鸡皮疙瘩，尤其是停下来的时候，但又不好意思说。本来韩焓身体就单薄，加上刚做手术不久，容易虚寒。

　　“走了啦，我不想多带什么东西回去，越带越重，还是石头。”说完就径直往前走。

　　走到桥头下了楼梯，陈宥柒就让韩焓回去。韩焓说要送他到楼下，陈宥柒说下个路口转角就到了，时间也不早了，别待会儿找不到路回酒店他还得再出来找她。

　　韩焓很快就察觉到，陈宥柒在想方设法地让她尽快离开，不想让她知道他家的具体位置，或者是不想让邻里看到他和大晚上和一个女生在外面游逛，或者还有其他暂时不想让韩焓知道的东西。这让韩焓更确定自己要跟着他到家门口的想法。反正她知道，即便会让陈宥柒为难，她总有办法说服他。

　　拐入下一个路口，再走完一个上坡，陈宥柒就没有再用实声跟韩焓讲过一句话。韩焓知道他怕的是路边的零售店、麻将馆、洗发店里的人万一探出头来看到他们，所以故意大声地叫他的名字，重复问“陈宥柒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陈宥柒赶紧跑过去想捂住韩焓的嘴，把她拉到路灯找不到的地方，结果韩焓机灵得早就绕开了他。陈宥柒只能急得原地打转。

　　韩焓在桥上眺望江景时，就已经设想了待会儿他们在陈宥柒楼下会如何难舍难分。自己要到底是做一只让他爱不释手的依人小鸟，还是一个让他不但爱慕而且钦佩的洒脱果决的女子。哪想到陈宥柒会如此胆小，当然，陈宥柒也必然没想到韩焓会如此顽皮地捉弄他。所以陈宥柒连再见都是躲在小区大门背后用嘴型说的，韩焓也用不着思考做小鸟还是女侠了。等韩焓走到下坡中间时，陈宥柒给她打了电话，让她回头往上看，他站在阳台上向韩焓挥着手电，在电话里补回恋人分别前的你侬我侬。

　　一个人再走一遍这五百多米的景云大桥，韩焓清醒地重新感知着耳目鼻肤接收到所有信息。夜越深，桥上的情侣越多。“一会儿我们再去对面的塔山大桥拍照吧。”迎面戴着粉红荧光发箍的女生依偎着男伴说。

　　“塔山大桥”，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但韩焓在大脑里怎么也检索不到与这个名字呼应的信息，可是不知道是潜意识里还是身体里哪个储存过去的地方，又给了韩焓一种熟悉感。记忆里有一个盒子打不开。韩焓只能暂时绕开它，往前想。

　　虽然没有像刚才那个女生一样，在有其他人在场时和男生靠那么近，举止那般亲昵，可是韩焓已经迈出了很大一步。

　　她想，我居然让他搂着我的腰了，我还让他亲我的额头，鼻子，还有下巴，我竟然没有推开他。我不是之前拉手都发抖出冷汗的吗？对了，我今天不是来找回主动权了吗？哈，韩焓，你是不是疯啦？你可别做爱情中的傻女，我会嘲笑你的。

　　睡前，韩焓敷着面膜在沙发上劈叉，这两天都没好好练舞，韧带似乎在回缩。但凡是习得的能力，韩焓都会尽量延长其在她身上的保持期限。毕竟习得总比丧失一种能力难多了。

　　那个记忆深处没有打开的盒子，直到韩焓躺下也没打开它。可当她睡眼惺忪漫游到明天去千丝岩公园的想象中时，那个盒子的盖子突然弹开：公园与塔山大桥——

　　塔山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