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韩老师没有回复我的第十个小时。
没有韩老师消息的第十五个小时。
与韩焓失联的第二十二个小时......
韩老师,你怎么不理我了?
韩焓昨天一天脑子里想的东西有点多,自己还没理清楚。没有想跟陈宥柒分享的喜忧。另一边,她在手机上挂了明天一大早的门诊号。等吃完中午饭,妈妈带着弟妹离开老家后,她再悄悄开始整理明天去医院要准备的证件。
这件事韩焓并不打算告诉家人,她跟市区一家三甲医院的前台护士电话咨询过这个手术相关的流程和费用,兼职攒下的钱足够了。妈妈要照顾弟妹,她不想让妈妈分身乏术,更不想让其他亲人知道自己做了这个手术。哪怕是平时可以分享八卦的舅妈和姑姑,韩焓也不想告诉她们。她觉得自己足够勇敢,不就是个微创吗?
第二天早上五点十分,天色刚好勉强能让人看清路,韩焓蹑手蹑脚地把写好的便条放在了饭桌上,背上书包去镇上赶最早的一班开往市区的班车。小黄母子把韩焓送过桥后,韩焓担心它俩会被心狠的人猎去吃了,就把小黄母子赶回去了。
车上的乘客很少,不仅仅是因为天色早,近两三个月去城区里的人都不多。售票员收完费坐下后,司机提醒她说:“你把口罩戴起哟!等会儿搞忘了,要是遇到检查的要遭。”售票员像才睡醒一样反应过来,用手摸了摸嘴巴一边说,“是觉得脸上好像少了啥子,又想不起,搞活是没戴口罩”,一边低着头往包里拿口罩。
和其他科室的氛围完全不同,即便是戴着口罩,你也能从进烧伤整形科大门的人的眼角和步态中看出,大多数的女性,都是心情愉悦的样子,她们都期待着这个地方带给她们身体上的每一次改变。现在韩焓也是。
和医生护士确定了手术时间,还有术前需要做的检查,韩焓立即拿着单子去自助挂号缴费系统上把今天可以做的心电图检查、血值的费用缴掉,然后去楼下一楼检查室排队。除了这些,还得多花两百多块做核酸检测,护士解释说,现在无论做什么手术,术前都要做核酸检测。其实就是用棉签棒在鼻腔和咽喉的部位采集粘液,不过采集样本的过程让韩焓难受得又想流眼泪又恶心。
上午十点不到,韩焓就把该做的检查做好了。检查报告可以下周一来手术时候直接从一楼的自助打印机那儿取。刚走出医院大门,奶奶就打电话来了:
“你跑步跑好远啊?还没跑回来!”
“我跑到镇上来了,遇到一个初中同学,跟她多摆了一会儿龙门阵。”
“回来得了,我准备弄饭了哦。”
“要得!”
奶奶也不能告诉。不管什么手术,她觉得在身上动刀的事情,都是大事。要做手术的人,得把身体补好才行,不然扛不住。然而韩焓认为说不定正是因为之前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吃多了,比如激素之类,身体才会有多余的养分长出了个多余的东西。去站台等班车的时候,路过了韩焓最喜欢的奶茶店。那家奶茶店在上海没有开分店,它的分店都在国内的二三线城市。这也是韩焓在学校的时候几乎没喝奶茶的主要原因。而且每次喝奶茶,韩焓点的永远都是热的珍珠烤奶。不是别的不好喝,是她只喜欢那一种。现在不喝,等几天手术了就不能喝了。
“你好,要一杯热的珍珠烤奶。”
四十分钟的车程里,韩焓嚼着珍珠,想着手术过程中可能会发生的情景。比如电视里手术台上的钳子、剪刀、镊子、纱布、酒精,还有各种输液管子......会不会,也会听到那种心跳血压仪里发出的“滴——”的警告声?
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我这手术在胳肢窝呢!
吸一口奶茶定定神。哼歌:
时光是琥珀泪一滴滴被反锁
情书再不朽也磨成沙漏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苍狗与海鸥
闪过的念头潺潺地溜走
“韩焓?”一只手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韩焓。
“你是.......袁纸鸢?”韩焓转过头看了半天才认出来。
“我就说这唱歌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果然是你。”
初中毕业到现在,韩焓和袁纸鸢已经快六年没见,韩焓转学去了XJ一年,回老家过年的时候听同学说,袁纸鸢因为和体训老师以及家长之间的矛盾,基本上把体育搁浅了。再后来,就只知道她没有去参加高考,也就没有再继续上学。
袁纸鸢和韩焓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是很要好的同班同学,袁纸鸢从小个子高,擅长长跑,几乎每一个教过她的体育老师,都夸她是体育生的好苗子。一直到韩焓转学之前,在那个重点高中,她俩也是一个班。韩焓原以为她能够和以前一样,在她那条体育康庄大道上,只要稍微努力跟坚持,就能顺风顺水地走下去。但人生轨迹的变数又岂是她们这样,碰到丁点儿委屈就觉得世道不公,天要塌的小姑娘能预见的。
眼前这个身形稍显圆润,面部轻微浮肿,眼珠略有些外突的纸鸢和韩焓记忆里那个高挑纤细,肌肤白里透红的体育女尖子有太多的不同了。她们来不及说去年前年、两年前、三年前,在认出对方后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车就到站了。袁纸鸢只告诉韩焓,刚才她去了医院复查甲亢,身体也因为药物发胖不少。明天她就要和她妈妈给她介绍认识的男朋友去贵州了,之前几个月因为疫情,生意也没得做,现在疫情得到控制了,她和她男朋友要一起去贵州做生意。而韩焓只说自己是去做体检的,然后告诉了她现在大学里学的专业,毕业后大概的打算。
车一靠站,俩人下车后就在十字路口挥手告别,各自匆匆东西去。
梅现在已为人妻,纸鸢也和男朋友共谋生计,小学初中最亲密无间的铁四人小分队里,就剩韩焓和小滔继续背着书包上学了。韩焓突然意识到,每一个阶段的毕业,在当时可能只是一个仪式,但其实从每个毕业典礼开始,今后的路,就不同了,他们再也无法在一条路上一起嬉笑怒骂了,甚至他们之间的悲哀和欢喜,也渐渐开始不能互通互鸣。他们的社会角色不一样了,想要过的生活,不一样了。
突然,韩焓手机里播放的音乐停止了。是陈宥柒的电话。
韩焓没接。
她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直到对方挂断,音乐又继续播放。韩焓总是这样让人难以捉摸,像她的发小阿琳所说:要不是知道你这个人的脾气,人家肯定觉得你这个人阴晴不定,难搞得很。她经常在一件事快要进入高潮,别人和自己的热情将要喷薄而出的时候,忽然一个急刹车,让人摸不着头脑。并且当时还不给予解释,把人急得原地打转,自己在脑子里画着圈圈思考。
刚过桥,韩焓学着苞谷鸟“布谷布谷”叫了两声,小黄母子像两把箭一样从院子射过来接她。到家的时候,奶奶在厨房炒菜,爷爷在房间里看午间新闻。韩焓把包放下的时候,看到医院的缴费收据单卡在了拉链上。便打开包折好再放进去,恰好爷爷到客厅来喝茶,问她是什么单子,韩焓嘿嘿说是之前买书的小票,赶紧放到了书包里。
当爷爷进去看电视的后,韩焓又突然奇怪地觉得,自己想让爷爷奶奶看见这些医院的收据和术前注意事项通知单。在手术前的六天里,韩焓都像往常一样提醒着奶奶,炒菜少放点儿盐和油。干农活儿的人,流汗多,口味儿重,几十年的习惯了,若不是前几年爷爷测出了高血压,他们怎么可能会改变重盐多油的饮食习惯。即便现在每天吃着降血压,调血脂的药,爷爷有时吃面的时候,还是会趁韩焓不注意,去厨房往碗里多加点儿猪油。不过,这几天韩焓这么积极严格地监督爷爷奶奶,还因为医生给她的术前医嘱。韩焓把最爱的辣,也暂时狠心戒掉了。
六月的第一个周末就是期末论文的最后提交时间。虽然韩焓的论文在上周差不多已经敲定,但是论文的相关格式还没有调整。她想在手术前尽可能全部做好,毕竟手术后双臂没那么灵活协调。但是格式这个东西,慢工细活,很费时间,而且每一堂课的期末论文格式还不是完全相同的。在韩焓手术前一天,有一门课的老师还对论文的格式规范加了几个新的,在学生看来是吹毛求疵的要求。不过老师们一般都会安慰解释说:我们要遵守学术规范,要以严谨的态度看待学术。
手术前一晚,韩焓在洗完澡后,拿着镜子对着左边腋窝下那个大肉瘤和右侧那个小鼓包看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这是什么时候开始长的呢?这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红色的血肉?可是它好像比正常的皮肤红一点?黑一点?还是渐变色的。而且还给我长在了几乎左右对称的地方。
睡前韩焓一直在检索自己是不是还有什么细节没准备,当她眼神落在明天要穿的衣服上时,她突然想起来,手术时可能会脱掉内衣,所以起身去把准备的从头上套穿的内衣换成了后背有搭扣的,到时候在手术室脱起来会方便些。
熟睡前,韩焓重复在脑海中思考的,是她明天,真的,要一个人去医院做手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