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斩断了自己被楚華铎随意撩拨心弦的机会,韩焓也结束了自己提心吊胆,在忐忑不安中期盼一点点可怜的、模糊的关心和在意的一段日子。
重新开始的,是她可以几乎毫不费力、耗神就能得到的,每天比外卖服务还及时送达的,来自陈宥柒的爱和崇拜。外卖可能因为天气、路况偶尔迟到,但陈宥柒对韩焓的在意,哪怕到现在为止,韩焓已经半个月没有回复他的信息,也无一例外。
年后三月,除了大一为了拍摄纪录片作品,在凌晨三点起床去拍摄现场开始拍摄外,从没有熬过夜的韩焓已经可以随心和陈宥柒通宵打电话到第二天早上鸡鸣。有时陈宥柒在电话那头睡了过去,韩焓还会精神头十足地把他叫醒。慢慢地,从前韩焓只会说给日记听的事情,她会挑其中最适合用口头方式描述的两件事,在电话里说给陈宥柒听,和他讨论。而每次电话打到两个人最不清醒,用陈宥柒的话来说,“气氛最好的时候”,谈论的无非是那几个明知答案,却百谈不厌的话题。
因为问题的答案,韩焓知道,会千回百转地动听。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你在晚托班的时候,为什么不敢看我?”
“你不怕我耗费你的时间吗?”
“你不怕这样没有结果吗?”
陈宥柒比韩焓大五岁,即便是没有过恋爱经历,在社会上工作生活了五年左右,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韩焓为什么老问那几个问题。他知道,他很早就知道。但是他愿意一遍又一遍的把答案说给她听。因为喜欢她,不就是知道她想什么,要什么,然后成全她。
“我相信。”
“因为紧张,我想你注意我,又怕你注意我。”
“不怕,我从来不觉得这是浪费,我很愿意这样和你说话。”
“我都不奢望结果,因为这个过程已经让我很满足了,我几乎以为我这辈子不会有那种想谈恋爱的感觉。可能再等两年,等家人实在着急催我结婚的时候,我就只能去一次又一次地去敷衍的相亲了。遇见你,我真的已经很感激了,很幸运了。”
有时,躺在身边的韩子虹玩儿游戏玩到深夜没睡,韩焓会很认真地问妹妹:我这样是不是很不好,是那种很坏的玩弄别人感情的女生?带着这个自己和妹妹都回答不了的问题,她还是这样继续成全着自己,同时也更宁愿相信陈宥柒说的,也成全着他。
韩焓经常带着小黄母子跑到田野阡陌中央去,然后大声地对着田里的白鹭、鸭群唱歌。边唱边跑,有时也在小径上哼着古风的曲子,手作拂袖,脚尖画轴,仿若在大自然的手心起舞。陶潜的桃花源是后世的南阳刘子骥们无法寻得的,韩焓希望她的这个“桃花源”,也是今天无论哪一个搜索引擎,或者电子地图都无法准确定位的,寻而“不复得路”的地方。她在写给陈宥柒的回信里,写到了这个桃花源。陈宥柒之前寄给韩焓的包裹里,除了李老板的送的坚果,还有一封用银杏叶装饰得很精美的信笺。上面有余彦呈写给韩老师的一句新年祝福,还有两页陈宥柒的告白。所以韩焓以桃花源的秘密,来回应了陈宥柒的爱的善意。
韩焓写到,她幻想过一幅生活图景:老家只有我和你,每天除了简单的家务活儿,还有打理菜园,没有其他什么必须做的事情。我们就各自伏案看书,饿了生火做饭。黄昏后就一人带着一只狗,沿着河边,一直小跑,一直小跑,有一段路我们说很多话,累了,我们就停下来走走或者坐在路边,看着河面和鸟儿归巢时的竹林,什么都不说。
韩焓那时觉得他是懂得自己的人,所以,她愿意让陈宥柒来分享她对生命中的美好时光的想象,让他参与到自己对岁月静好的遐想画面中。不论年龄、阅历、性别和关系,只和两个能够相互呼应的灵魂有关。但她不知道,陈宥柒在这段字里行间看到的,可能不止这些。
那时是三月间,陈宥柒仍然处于休假状态,就业生存的紧迫感还没有找上他,他全心全意地坠入这种痴恋上一个人的感觉。直到四月中,陈宥柒意识到了自己是失业的状态。
像他后来以男朋友对女朋友前途关切的口吻所说的,如果不继续深造的话,想进入公立学校当老师,就要早点决定好在哪儿入编,只有应届毕业生才有一些直接签合同的机会,像我这样先在外面工作了几年,再想稳定下来入编的话,就很麻烦,必要通过社招考试,然后每年每个地方招的老师名额还不确定,像县城这种,很多都是饱和的。当然,每次说到这里,陈宥柒都会再强调一遍:但是我仍然不后悔来了上海,如果不来上海,就不能遇到你。
不过这是后话,让韩焓这棵铁树开花,还得等她再大一岁,也就是两个月后左右,韩焓生日以后。
虽然没有返校上课,线上学习并没有像同学们想的那样轻松、自由,作业和任务量反而增多了。除了三门课的期末课程论文,韩焓还有两门课隔周就会布置的新的小组阅读报告要完成。而且由于2020年上半年大多数高校都是通过网上授课的方式开展教学活动,所以除了中国知网之外,很多教育教学网站都给不同的高校提供了一定数量的免费论文查重服务。也就是说,在论文的规范上,对学生的论文格式要求相对于之前更高了。
韩焓每天除了上网课,记笔记,看老师指定的数目之外,还有着自己的阅读计划,因为她习惯提早准备相关的文献和资料,在提交期末论文的截止时间之前,她想尽早定下初稿,然后再不慌不忙地去修改。而在那一段时间,家里的智能手机都用来了白天听网课,下午和晚上作业打卡。弟弟妹妹人手一个,韩焓爸爸索性白天就把手机交给韩子虹,自己去河边钓鱼。直到四月下旬,重庆的疫情状况相对稳定后,韩焓的爸爸才去了XJ,妈妈和三个孩子也从爷爷奶奶家回到了城区。
那段时间里,新闻上经常会有农村的孩子因为网络流量或者智能设备缺乏导致学生无法正常上课的问题,当然,后来这个问题由当地政府资助得到了解决。其实韩焓在老家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担忧,老家没有WIFI,毕竟每个月的数据流量不是无限量的,看网课直播或者录播视频,流量的耗费是很大的。好在月末前能回到城区。不过回城区的前一天,在看一个专业课老师要求看的学术讲座视频时,让韩焓印象深刻的是,那位老师在班级群里说:“这次的学术视频有一点长,使用数据流量观看的同学可以来找我报销话费喔。”
也就是那一节专业课,韩焓跟楚華铎所在的两个班,又在一起上。除了那两句“为什么”,“备考中。勿念”,韩焓跟楚華铎没有说过任何话。幸亏签到页面只是老师可见,不然每周两次看见“楚華铎已签到”的消息提示,韩焓又得感到不适了。
不过那个时候,韩焓已经有意识地避免接触到和他有关系的消息。每天遇到的有趣的事情,比如那个老师为了鼓励学生好好看学术视频,愿意自掏腰包给经济上不太宽裕的同学话费补贴,她就在第二天的电话里作为正能量的部分,告诉了陈宥柒。而陈宥柒分享的好消息就是,他在信息海洋里筛选到了邻近的江都区有两个学校正招聘英语教师的信息,所以他接下来就要开始踏踏实实地准备LS市的社招考试了。
韩焓虽然嘴上不痛不痒地安慰他说没事,不着急,慢慢考,但心里却已经从陈宥柒的经历中,否认了先自由地在北上广为自己想尝试的工作飘几年,然后再回到家乡稳定工作的选项。韩焓是一个环境适应能力较差的人,每到一个新的环境,她往往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能把自己的脑子和身体调整到契合新环境的状态。这也是导致她在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后,入学不到一个月,就不愿再去学校,最后不得已转学去了XJ的关键原因。她习惯规律的生活,按部就班才能带给她安全感。反复的考试,只会让她觉得浪费时间,从而增加她的忧虑。至于陈宥柒说的,找到一份好工作比找到一个相爱的人容易,韩焓不敢轻易评价和苟同。
因为,韩焓现在也不认为自己爱过。
五月,奶奶在电话里跟韩焓说,这是个什么多灾多难年哦,地里的苞谷、南瓜,还有种下去的辣椒,都快干死了。老天爷一点雨都不下。昨天三社又有一家人的猪给瘟死了。疫情虽然缓和了,弟妹也返校上学去了,但是猪瘟始终让今年的养殖户们担心受怕着。奶奶每年最大的成就感,就是养一头两三百斤的大肥猪过年,如今这猪瘟已经严重影响到老人家的信心和年底的成就感了。带上电脑和书,韩焓又回了老家陪爷爷奶奶。其实即便奶奶不给韩焓打电话,韩焓也会回去的。她想让爷爷奶奶一起陪她过生日,就像自己小时候一样,虽然父母和妹妹远在XJ,但她的生日,一大家人从来没有忘记过。初中毕业前,几乎每年生日,爷爷奶奶都会邀请舅舅一家人来到老家来为她庆生。她一个人享受着一家人的关注和宠爱。
韩焓生日前一晚,她提了两大桶水进洗澡间洗澡。平时这个时节洗澡,一桶满满的水就够了,不过韩焓想着明天就是二十二岁的自己了,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然后穿上美丽的无袖百褶裙子。
生日那天,恰好是周五,傍晚弟妹放学后,妈妈就接上他们坐着二姨的车,回到老家来给韩焓过生日了。妈妈电话里说还有二十分钟到的时候,挂掉电话,韩焓就跑出院子到后边儿公路上等他们去了。
不管多大,韩焓生日的时候,还是很想看到蛋糕,哪怕是那种面包店里的三角形状的甜点,也算,也能让她开心。由于生在初夏,韩焓上大学后,生日都是在学校里面过的。因为不善交际,几年来,除了去年生日那天,意外收到了她最喜欢的大学老师寄来的粉色公主城堡蛋糕之外,没有好好地过过一次有蛋糕,有生日歌祝福的生日。都是她自己平平淡淡地,带着远方家人的祝福,如常看书运动度过的。毕竟年轻,把这种平淡的生日看做孤单遗憾。
“啊姐姐——生日快乐!”大只的韩子虹和小只的韩子淇推开车门就扑到了姐姐怀中。
“姐姐,待会儿我们会给你唱歌哦。二姨给你买了一个很漂亮的蛋糕,哈哈——”韩子淇把小手遮在嘴边,在韩焓耳边悄悄地告诉她。
“谢谢我的大虹小淇!”韩焓接过出门必是不少于两个包的妈妈的背包,张罗着往家走。
“你跑这么快干啥子,背都打湿了,不要感冒哈,现在感冒,要遭抓起来隔离喔!”二姨打趣说。
韩焓听完本来也是跟着大家一起在笑,可是突然又笑不出来了。
张开双臂提着妈妈的背包,腋下那两个奇怪的不知是痘痘还是肉瘤的东西露了出来,让韩焓穿上无袖百褶裙的飘逸感和自信顿时全无。她立马把张开的胳肢窝夹住,生怕走在后面的人看到自己身上长了这么个东西。
晚饭很丰盛,妈妈从城区带了很多卤菜回来,奶奶午饭后就把猪蹄炖上了,爷爷也把前两天从河里钓来的大鲤鱼从水池里捞了起来放进了油锅。韩焓吃了一个猪蹄后就不停地在给弟妹和二姨夹菜,以此掩人耳目,免得大家注意到她自己没吃了。想到待会儿还要吃脂肪丰富的蛋糕,韩焓实在不敢再往自己嘴里送什么东西了,尽管桌上的每一盘菜,都是韩焓在学校的时候,最劳肠挂肚的。
“你今天是不是很开心地出去玩儿了呀?别待在家里看书了,给自己放一天假吧。”
“我好期待今天你会发生哪些美妙的事情啊,晚上给你打电话你可要接哦。”
韩焓不仅晚上没有接陈宥柒的电话,那一整天,一条信息也没回他。
韩焓不想什么事情都让陈宥柒知道,不想让他觉得他已经百分之百地得到了韩焓的信任。所以韩焓要在他的期待沸腾的时候,冷却他的期待,之后再慢慢地点燃它。
“来啦来啦——准备关灯啦!”三个年龄等差为七的小朋友手里拿着五彩的蜡烛,瞪大了闪闪发光的眼睛。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一屋子全是祝福韩焓的声音,韩焓好久没有这样被簇拥着许愿了。大家都看着她,等着她,祝福着她。
“来,和姐姐一起吹蜡烛。”韩焓搂着弟妹的肩膀。
呼——
在敞怀而笑的瞬间,有一滴汗从胳肢窝流到了腰上,滴在了韩焓谨慎敏感的心上,韩焓把放在弟妹肩上的手臂放了下来。切蛋糕的时候,她也尽量把手臂放低,不把手臂张得太开。
水果蛋糕特别甜,是上海所有高档糕点铺里都做不出的那种甜味。韩焓吃了黄桃和樱桃下的那块儿。始终还是想在弟妹心目中做一个近乎完美的姐姐,她真的很怕,怕有人会发现那两个长在她腋下贴近肋骨内侧的鼓包,所以韩焓吃得很快。剩下的蛋糕,她让子虹负责分配,然后自己去院子里看了会儿星星,和小黄母子在院子里嬉戏。等弟妹吃好后,带着他们把餐桌和碗碟收拾干净。
晚上弟弟早早地进了韩焓的卧室,霸占了韩子虹的床位。关灯前,韩焓问弟弟:“淇淇,你发现姐姐今天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咻咻咻——
他把鼻子放在韩焓左肩闻了闻,“有!今天姐姐身上特别香,而且是奶油味儿的。”
“好吃狗儿!关灯啦。”
韩焓突然把双手像体操运动员一样向两边笔直地打开,左臂“啪”地一声打在弟弟脸上。
“姐!你干啥子?”
“哈哈。就是想打你一下。今天我生日,你不准还手。”
“哼!”
......
“那今年我过生日那天也要打你一下,你到时候也不准还手。”
韩焓右手轻轻地拍着弟弟,就像他牙牙学语时哄他睡觉一样。
她在睡意朦胧中决定:后天就去医院咨询一下有没有必要做个微创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