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艾笑，来下我办公室。”
虽然一早就互加了微信，但袁老很少主动发微信给我。都是我发一些院内的通知，他回复“好”这样的。
“好的。”
我放下手头的工作，向着袁老办公室走去。
“坐。”
我在袁老的对面坐下，他放下手里的院刊，摘下老花镜，看着我。好像花费了很大力气，才能说出话来，我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对于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我也感到了压力。我低着头，等着他的结论。
“最近身体怎么样？”
果然，是这样的问题。我知道袁老不愿意说出“精神失控”这样的词语，怕伤害到我，但肯定是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全貌。我不愿意让他为难，也知道，教师的精神健康存在问题，是对学生的不负责任。沉默了几秒，我平复了心情，抬头看向他。
“可能需要休养一阵子，下学期的课，我暂时不能负责了。”
“啊，这没关系，你还年轻，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可以等明年再排课，无论什么时候，最重要的是你自己。那这样，下学期，你还是做我的助教，好吧。”
“可以。”
袁老松了一口气，又拿起手里的院刊。
“下学期，你来负责下院刊这块儿，之前是李铭艺在负责，你后面和他对接下。”
“好的。”
“孩子，坚强点。去忙吧。”
袁老将院刊递给我，又重新戴上了老花镜，对我挥了挥手。我站起身，退出了袁老的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发现单珊珊正坐在我的办公桌前，旁边还站着学生模样的两男一女。这什么组合？
“艾老师，这是我们院的学生会主席、副主席、秘书长。”
“艾老师好！”
三个年轻人，齐刷刷向我问好。还真是明媚啊！记得有人说过，当有一天开始羡慕别人的年轻时，就说明青春真的已经挥手而去了。
“你们好！”
“院刊目前由我们四个在负责。”
单珊珊指了指自己，又画圈指了指眼前的三个学生。
“距离开学还有半个多月呢，这么早就回学校了？”
“对呀，我们寒假有学生会的小假期，就是我们学生会成员都是休息一个月，剩下一个月，回学校参加学生活动。”
“席夕晨，你们倒是先自我介绍下，好吧，艾老师还不知道如何称呼你们。”
“抱歉抱歉，我是席夕晨，这两位是我的师弟师妹，肖峰、周佳宁。”
高个子男生向我解释着，我回以热情的微笑。这种热情是发自肺腑的，我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开心过了。看来就像医生建议的，打破原有的生活圈，接触些新人，对我的康复确实是有益的。
“行了，就来打个招呼，咱们先不吵艾老师了，明天早八点，我们学生活动室见。”
“这么急的么？”
虽然，手头已经没了其他要忙的工作，但如此迅速地投入到院刊的工作当中，还是我没预料到的。
“当然，时不我待！”
单珊珊从我的转椅上起身，带着几个学生离开了办公室。我目送他们离开，又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前。
行吧，快刀斩乱麻。
2
“欢迎艾老师！”
我提前十分钟到达学生活动室，没成想，这些孩子比我到的还要早，还煞有介事地对着我喷了彩带，应该很早就等在这里了。
“很有仪式感嘛！”
我笑着整理着身上的彩带，随口开着他们的玩笑。
“我应该做些什么？”
我凑到单珊珊面前，等着她给我分配任务。
“校刊看了吧，我们现在先筛选投稿，这一叠是刊首语投稿，这是我们初选的一些稿件，你来决定最后的选用稿。”
单珊珊将一叠A4打印的文稿递到我手上。竟然有一指厚，看来学生对院刊还是很有兴趣的。
找了个靠窗户的书桌坐下来，认真地审视着每一篇投稿。我从随身本上取下了绿色的圆珠笔，偶尔修改着文章中的错误，也在我认为写得很妙的地方加以赞扬，在值得改进的地方添加修改建议。
“艾老师…”
周佳宁凑到我身边，欲言又止。我从稿件中抬起头，等着她把话说完。
“这些稿子，我们不会再回复给投稿人了。”
哦，她的意思是我没必要做这些批注。
“我支持艾老师这样做，这样能提高同学们的投稿积极性。”
肖峰估计也观察了我半天，这会儿见周佳宁上前，才鼓起勇气支起身，远远地打量着我们这边。
“可是...”
周佳宁又开始吞吞吐吐起来，脸涨得有点红，我疑惑地看着她。
“我们的人手有限，没办法将修改好的稿件，一一回复给投稿人。”
席夕晨走过来，替周佳宁把她未能说完的话补充完，略抱歉地摊了摊手。哦，原来他们在担忧这些。
“没关系，我来处理这些事情。”
“别担心，你们艾老师，别的不多，时间最多！”
听我这样说了，又有单珊珊的解释，三个孩子放心地继续忙手里的活去了。倒是单珊珊从加入讨论之后，索性就在我对面坐了下来，较有兴致地看着我批改稿件。
“其实我一直没好意思和你说。”
“哈？”
单珊珊抬头，满脸问号地看着我。
“我不太习惯工作的时候，被别人参观。”
“哈？”
单珊珊估计没料到我要说的是这个，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但还是很快回过神来，撤出了我的视线。
开学第一期的院刊主题无外乎是新学期的寄望，但我却看到了这样一篇首刊语投稿。来自一名大四学生，主要写了自己在就业季四处碰壁的糟心事，用词诙谐，不乏幽默，虽然全文充斥着自嘲，但难掩执笔人的自信。我突然觉得这篇文章作为首刊语非常不错，没有什么比现实的当头棒喝更适合唤起学习的热情了吧。我将这篇稿子抽出放在一边作为备选。
“呦，田螺姑娘来了？”
听到单珊珊的调侃，我抬头看向门口，林凡正一手拎着肯德基的全家桶，一手提着几杯可乐，站在门口。
“孩子们，快来谢谢林叔叔！”
“谢谢林叔叔！”
“哈？”
林凡扯了下嘴角，五官差点扭在一起，似是自己的英俊潇洒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走到我身边，将一杯热可可放到我桌上。
“中午想吃什么？”
“你每天除了问我吃什么，想去哪里玩？就没别的？”
“还需要什么？”
我被他莫名问住。也是，平凡的人生不就是吃喝玩乐么？我收好了笔，喝了一口热可可。
“比如，最近读了什么书？看了什么电影？之类的。”
我也是顺口胡诌，只是觉得他既然问了，总要回点什么。
“啊哈。”
林凡似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略直了直身子。
“略懂。”
“略懂？”
我将信将疑地打量着突然一本正经起来的林凡。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胡扯什么，他竟然略懂？
“想我正式约你，不用这么委婉。”
哈？我不受控制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
3
当林凡抱着一大捧红玫瑰，西装革履地出现在我宿舍门前的时候，我真后悔，白天的信口胡诌。
“快进去。”
我火速开了门，死命将人模狗样的他塞了进去，生怕被经过的同事瞧见。
换了室内拖鞋，将玫瑰塞到我手里。林凡脱下了外套随手丢在沙发上，又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好像终于完成了什么任务一样，随意地躺在沙发上。
“正经不到三秒，何必折腾。”
我收起他乱丢的西服挂起来，又随手丢了家居服给他。
“NONONO，我只是暂时放松下，一会儿还要带你去约会呢。”
“快打住吧！”
我一把扯下了他脖子上已经松散的领带，他竟得寸进尺地张开了手臂。
“自己换，没长手吗？”
“没长。”
“……”
切，谁怕谁，我伸手开始解他衬衫的钮扣。
“行啊，有长进。”
说话间，林凡反手握住我的手，将我整个人压倒在沙发上。手机就在这时，非常不应景地响了。林凡并没有停下来地打算，将我死死地钳住，不肯放开。随着手机的响声，门铃也急促地响了起来，这次我使出了浑身力气终于推开了林凡。潦草整理了下衣服，系上了衬衫的纽扣，走向了玄关。
“嫣然有没有联系你？”
纪繁站在门外，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笑笑”。而我的手机铃声还在响个不停。
“没有！”
林凡就这样敞着衬衫的纽扣，走到了门口，拉起了纪繁的衣领。
“你自己的女人，自己管好！”
在我的劝阻下，林凡暂时放开了手，得知孟嫣然并没有联系我之后，纪繁也颓然地后退了一步。这一退一进间，林凡关上了我的宿舍门。
“我买了电影票，你最喜欢的新海诚。”
林凡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转身向客厅走去。
“林凡。”
“我不想听。”
“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
我拿上了手机，套上了件外套，换上鞋，走出了宿舍。宿舍门外，纪繁依旧站在昏暗的走廊里。
随着宿舍门的关上，室内温暖的光彻底消失，我清晰地听见了林凡的那个带着愤怒的“焯”。
“报警了么？像她这种特殊情况，是可以立刻报警获得帮助的。”
我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毕竟我刚刚就发觉纪繁已经临近失控的边缘。因为亲身经历过，所以我理解纪繁现在的处境。我没办法放任他独自一人去面对这样艰难的时刻。我突然发现，在纪繁面前，哪怕我自己本身早已千疮百孔，但总能为了他，而努力成为那个坚强的人。
找了最近的一家警察局，详细说明了孟嫣然失踪前后的经过。我和纪繁并坐在警察局走廊里的椅子上，为了暂时缓解下他的情绪，我打了一杯温水，递给他。指尖接触的瞬间，我感受到了彻骨的凉意。
“我只是回来办理离职的，她不肯相信我，一定要离开医院跟着我来海明，我们马上就要上飞机了，她借口去洗手间，就突然消失了，我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她身边，我真的没有。”
纪繁开始捂着脸呜咽地哭泣起来，这是可能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毫不掩饰的哭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如此脆弱的一面。
“不会有事的。”
我拍着他的后背，安慰着他。
最终，事情迎来了转机。当晚，警方在白守山的景区里找到了孟嫣然。当我和纪繁赶到时，孟嫣然已经被警方控制住了，情绪也相对缓和了下来。为了避免她受到新的刺激，我只能躲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着。直到纪繁拿了羽绒服裹在她身上，搀着她上了车，我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处理完所有事情，再次回到宿舍已经是后半夜了。客厅里的灯还亮着，林凡维持着我走时的样子，坐在沙发的正中，一双眼睛红肿着。我换了鞋，将外套挂在衣架上，解开了领口，终于能顺畅地呼吸了。
“我陪你去巴黎。”
我看着林凡，平静得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如果可能，真想回到最初，若是五岁那年，我就拒绝了“妈妈”这个礼物，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也许，因为贪心，我最终注定会失去一切吧。那还不如就此放手好了，在一切还没有变得更糟之前。
如果我变成孟嫣然那个样子，林凡也会变得不幸吧，那剩下的恶果还是由我独自吞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