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岑夜雪没有睡好,她躺在宿舍的木板床上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回忆了无数遍,眼前全是冬阳的身影。
班上根本没有男生主动和自己聊过除学习以外的话,初中时期的岑夜雪和男生的来往也不多,和男生同桌时才不得不说点话,高中班级对于男女有别做得很明显,绝不安排男女生同桌。所以,冬阳是岑夜雪读高中以来第一个主动找她正经聊天的男生。
第一次、第一个似乎都会被人们赋予不寻常的意义,岑夜雪也觉得冬阳突然变得特别了起来。
他当时对着自己说话的模样非常认真,不像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倒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不过,最终证明也只是像而已。但是,他认真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像黑夜里唯一存在的一星亮光,让人移不开视线,想去靠近、想去探究、想去触碰,岑夜雪慌了。
她后悔当时没有捡起那张纸条,肯定被人当作垃圾扫走了,如果还能捡回来,她一定会好好收藏着。
青春时期的情愫莫名其妙、毫无预兆地生根发芽了,渴望着阳光的照射、雨水的浇灌,渴望让它成长的养分。
从那天以后,岑夜雪总是对冬阳以及关于冬阳的一切消息悄悄关注着,状似在埋头学习的时候,其实一听到冬阳在不远处和其他同学说话或者听到其他同学议论冬阳,岑夜雪全身的小雷达就会立即打开,眼前的练习题霎时变成一片模糊的虚影。
最近学校要举行运动会了,班上有同学报名参加各种体育项目,岑夜雪身上完全没有运动细胞,对这事不感兴趣,也不关注。
在上晚自习前,冬阳的同桌穿着运动服从教室外面走进来,边走边毫不在乎地说道:“冬阳在操场边写广播稿,别人都不想写,就他一个人在那写,他说不写我们班就没有广播稿可念,没写完他就先不吃饭,随他去吧。”
听到冬阳两个字,岑夜雪瞬间坐正了身子,心里像是有一只猴子用爪子在挠自己的心肝肺,他一个人?岑夜雪有点不好受,但说不出来是为什么。
“叮铃铃铃——”上晚自习的铃声响了,岑夜雪魂不守舍地做着习题,一道化学大题也就五个问题需要解答,她却花了一个晚自习的时间。
“怎么回事......”岑夜雪在心底暗暗骂自己,完全不在学习的状态里,没来由地感到心慌意乱。第一节晚自习已经下课了,冬阳还没回到教室,岑夜雪转头偷偷瞄了一眼他的座位,书桌后没有人影,空荡荡的。
岑夜雪的心底也空荡荡的,仿佛能听到寂寥的风声来回呼啸,卷走了满地落叶。
上第二节晚自习时,冬阳回到了教室,岑夜雪稍稍放松了些,可胸腔内还是有个活蹦乱跳的小怪物左右冲撞个不停,把她的注意力全都冲散了。
岑夜雪渐渐弄懂自己了,因为她想跟他道歉,所以才这么不安。他是一个热心的同学,昨天他给自己递纸条并不是为了羞辱她,只是出于热心罢了,而她自己却用那么无礼的方式对待他。
太不应该了。
如果让岑夜雪当面找他道歉,岑夜雪是没有这个勇气和脸皮的,所以,不如借这个机会也写张纸条回赠给他。
下完最后一节晚自习,岑夜雪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啪”地一下合上书本,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带着笔和纸飞奔向宿舍。
洗漱之事速战速决,等舍友都躺下了,宿舍灯也被宿管阿姨熄灭了,岑夜雪翻出小手电筒、搬了一个小塑料凳子蹲在反锁的卫生间角落里,从校服外套兜里掏出手机,搜索“运动会广播稿怎么写”,搜索结果挺多的,岑夜雪选了些中意的加油文案抄在撕好的纸条上。
左手手中的手电筒的光束不大,只有篮球框大小,一圈白色的冷光将岑夜雪笼罩在其中,焦点定在她握笔的右手上。
写完几十张纸条后,岑夜雪捏了捏厚度,感觉写这么多应该够了,看了看戴在手腕上的手表,现在已经快晚上12点了。岑夜雪忍不住打了一个无声的哈欠,准备写最后一张纸条,这一张纸条要放在最上面,写完就去躺下了。
为了避免被其他同学看到,第二天早上,岑夜雪故意起得很早,漱口刷牙吃早餐都赶着做完,跑进教室的那一刻,看见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堆着书山书海的课桌,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走到冬阳的课桌旁,看见他的课桌上放着一本被他翻到书页边缘都成了波浪状的化学课本,课本是打开的,岑夜雪直接将昨晚写的一沓纸条竖着放在书页内侧,转身准备离开时又想起来万一被他同桌先看到了怎么办,于是回身将纸条重新横着放,合上课本,能看到露出的一小截纸条,又翻了下书本的第一页,看到写有“冬阳”两个字才彻底放下心来。
岑夜雪一身轻松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起书来,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
教室的广播在起床之后、午间休息结束后都会播放流行歌曲,此时正在放一首伤感情歌,虽不应景,但旋律很好听,歌词也很动人。
“静静地陪你走了好远好远,连眼睛红了都没有发现,听着你说你现在的改变,看着我依然最爱你的笑脸......”
不久,有脚步声慢慢靠近教室,那人正打算从前门走进来,岑夜雪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用余光将那人的身形描摹在眼底,心突然噗通噗通跳了起来,走进教室的第二个人正是冬阳。
不知道为什么,岑夜雪暗戳戳兴奋起来,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她很想知道冬阳看到自己的纸条后会有什么反应。
但是,尽管四周无人,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冬阳并没有来找她说什么。
冬阳像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教室,踏入教室后的第一步,映入眼帘的第一幅画面依旧是岑夜雪埋头看书的模样,他目不斜视地经过她身侧,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正想打开昨天没翻完的化学课本看看知识点,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书里好像夹着纸条?不是我自己放的啊......
将书本从夹着纸条的那一页打开,写着端正黑色字迹的纸条紧紧吸住了冬阳的眼球,是写给他的,冬阳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拿起最上面的那张纸条细细看着。
“冬阳
对不起,我那天说话很没有礼貌,我向你道个歉,希望你不要介意,顺便附上几十张广播稿以示歉意。
没有开过脑袋的同学”
看到这么可爱的落款自称时,冬阳抬起头朝岑夜雪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眼里含着意外和些许欢喜,又低下头一张一张翻看那些广播稿。字迹有点草书的感觉,不似第一张纸条那样一笔一画写着、字迹极其端正,但也很好看。
冬阳把所有纸条都放进自己的课桌抽屉里,打算把它们带回家,脸上不自觉地现出一抹微笑。
在纸条里,岑夜雪还是没有告诉冬阳自己为什么那么拼命准备高考,可能是因为她不好意思说家里穷苦,她承认自己是自卑的,高考是她唯一有机会去闯世界的通路,是她唯一能握住的一根救命稻草,身在泥沼中,她怕自己永远都爬不出去,就这样被污泥淹没盖顶;也可能只是她忘了,她最想说的话就是对不起,任何人的善意都不该被冷脸对待,他是一个善良热心的男孩。
这件事以后,岑夜雪总是早上第一个到教室进行早自习的人,而冬阳常常是第二个到教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