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既燥热又聒噪,空气里的微风就像动物细软的绒毛轻轻蹭着人的皮肤,你察觉到了它的存在却根本捕捉不到它,蝉鸣声在耳边叫个不停,永不知疲倦,混在空气中传过来时,让人总觉得这是夏日晴空自带的音响。
转眼就要步入高二了,高一暑假,学校仍在组织同学在校补课,也给出了新的班级安排方案,因为高一下学期末大家都选好文理科后,就得按照学校的安排重新分班了。
岑夜雪的高一班主任负责教地理,在A县一中是一个“如雷贯耳”的人物,当然不是因为他的教学有多好,而是因为他管理学生时曾做过的一些“骇人事迹”。
听说有一次他去巡查宿舍卫生时,见有同学的被子没有叠整齐,二话不说直接走上前将那一床乱糟糟的被子抓起来就往窗户外面扔。若有同学不及时做大扫除卫生,他就会当众一边说着警示其他同学的狠话一边面无表情地将地上的垃圾用簸箕扫起来倒在那个同学的课桌上。
有些同学只要听到身后有伴着脚步声的一串腰间钥匙声响,就会像兔子竖起耳朵一样立即警觉起来,生怕自己身后是他,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如果读文科,那么高一班主任还会继续当自己的班主任,如果读理科,就会被调去其他班归新的班主任管。纠结了好些天,岑夜雪最后选择读理科,倒不是因为高一班主任有多凶,其实他对像自己这种胆小内向的女同学是很温柔的,而是因为她听大人说,选理科以后好找工作,而且她的地理学得不好,选文科就一定会考地理,她不想被地理拖后腿。
“吱吱吱——”
整个楼层都响着搬课桌椅子的噪音,震耳欲聋,关系好的男女同学,男生会主动帮女生搬桌椅书本,大家在这热热闹闹的氛围中有说有笑。
岑夜雪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将桌椅搬到新班级所在的教室,从原高一班级一起搬过来的同学不是特别多,更多的是一些新面孔。
对于新班级,岑夜雪也没有会不会很难融入新的班集体中这方面的担忧,她只关心一件事,争取下次的考试成绩再好一点,她不想落后。
就这样,岑夜雪在一沓沓书本、练习册中拼命学习、刷题,太阳不知升起过多少次,月亮也不知躲入云层中多少次,时间就像她手中的书页,轻轻一翻,眨眼间就过去了。
由于自己太拼命,才一个月时间,她就成了新班级里面的“另眼相看”对象,似乎每个同学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隐隐的探究、不解,以及疏远,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同学为了高考这样拼命,好像片刻不离课桌,一直在埋头学习。除了学习、吃饭、睡觉,她的生活没有其他了。
周五第八节课上完,很多同学去食堂吃完晚饭都会赶着回宿舍洗澡,岑夜雪不打算和室友挤在这个时间洗澡,想上完晚自习再洗,便继续坐在课桌前埋头刷题,今天有许多英语题需要做,完形填空得好好练练。
正当岑夜雪专注地做着英语题,眼前余光似乎闪过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岑夜雪坐在靠近教室前门门口的第一排,也不知什么时候课桌前面放了一张椅子,那人竟在岑夜雪课桌前的椅子上侧坐了下来,然后转过身子正对着岑夜雪。
“岑夜雪。”
闻声,岑夜雪抬起头,将局限于小小书本的视线移到对面的人身上,这男生不是之前故意耍帅的那位吗?岑夜雪记得有次课间不经意瞥到他从教室外面走进来,经过讲台时不好好走路,非得在讲台上自顾自地表演一段迈克杰克逊的舞步,真是臭美极了,岑夜雪暗道。
冬阳将一张写着字的纸条放在岑夜雪的桌角上,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看看这个。”
见状,岑夜雪深褐色的眼珠转了转,带着好奇伸手拿起那张纸条,字迹非常工整,甚至可以说非常好看,不看上面写了什么只一眼扫过这些黑色字迹时,岑夜雪对眼前的男孩会充满赞许,可仔细看这人给自己写了些什么时,岑夜雪只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无礼地羞辱了。
“每一个人都应该去尝试了解宇宙,去探索更大的未知世界,不去了解外在宇宙的人,是一群没有开过脑袋的无知之徒。”这是字条上写的话,是冬阳从书上摘抄来的。
岑夜雪认真想了想,这话的潜台词不就是骂自己呗,说自己的脑袋没开过呗。
顿时,一股火苗从她心底陡地升起,直窜天际猛烈燃烧着。
再抬起眼看向冬阳时,岑夜雪的眼神已不似刚刚那么平淡了,几乎是带着十分的敌意怒视着。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读书吗?”岑夜雪的语气都是冷的,整个人像瞬间裹了一层寒人的冰霜。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你的生活除了学习还应该有点别的。”冬阳直视着岑夜雪,似乎早就料到会被回馈这样的眼神,眼睛一眨不眨,说得极其认真。
“以后会有,但不是现在。”岑夜雪依旧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模样。
“现在也应该有,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冬阳像是在发出灵魂拷问。
对于眼前这个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来问自己这些问题的同学,岑夜雪只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之前彼此都未说过话,还是高二分班才认识不久,认识也只是那种知道姓名样貌的认识。
“你不懂。”
冬阳几乎是不留空隙地接上岑夜雪的话,肯定且坚定地沉声反驳道:“我懂!”
岑夜雪无奈地撩起眼皮,满是不屑的眼神刚与冬阳的视线交汇时,就被他这一句“我懂”给惊吓住了。
因为岑夜雪觉得在这个班上极少有同学会理解自己的处境,不是所有人的家庭都像自己的家庭一样让人想要挣脱逃离,不是所有人的生存状态都像自己一样从小就懂得穷是一件多苦多委屈的事。
而今天有人跟她说“我懂你”,岑夜雪感到震惊、疑惑、不敢置信,他真的懂吗?
两人沉默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足足超过十秒,一时都不知该再说点什么,好像通过眼神就能确认一些东西。
在这十多秒里,岑夜雪认真地凝视着这个戴黑框眼镜的男孩,脑海里闪过以前对他的印象,他很活泼跳脱,爱笑爱说,社交圈子广,不害怕当众说话,不需要穿校服的时候,经常会穿不同的衣服来上课。
他的处境跟自己不一样,不然不会像自己这样总是很胆小自卑、不擅长和人相处,所以,岑夜雪的结论是这个男孩根本不可能真的懂自己。
这场无声交流的对视以岑夜雪主动低下头继续去刷英语题结束,再这么看下去,既无聊又无趣,况且这个人刚刚对自己指桑骂槐来着,岑夜雪懒得跟他聊下去。
圆珠笔笔尖在书页上划过时发出沙沙的轻响,沉默包围着两人旋转个不停,教室里还有少许其他同学,不知在做什么,岑夜雪此刻的世界里只有对面的他和自己。
见岑夜雪不再搭理自己,冬阳平静地开口道:“是因为父母对自己的期待,想要达到他们的要求,或者是因为自己心中的梦想......祝你实现你的梦想。”说完,就利索地起身离开了。
在冬阳开口的那刹那,岑夜雪握笔的手一下就顿住了,低着头毫无视线焦点地看着练习册听他说完这一串。在他转身的瞬间,猛地抬起头看着他从同桌课桌的右侧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起身时带起了一阵微风,放在桌角边的纸条飘落在地,岑夜雪不打算去捡。
果然,他终究不懂,她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可是,当时的岑夜雪并未意识到,那阵伴着他而起的细风,似乎撩动了一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