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下了晚自习,岑夜雪会带一本书回宿舍窝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筒看,手电筒光太亮时,还会透点光出来,室友都很善良,并未因她如此“异常”而区别对待,睡觉怕光的室友会下床将岑夜雪挂在床边的冬季校衣外套取下来盖在她的脑袋位置。
后来觉得在被窝里看书脖子疼,视线也不好,岑夜雪改成去卫生间打手电筒看书了。
昨晚岑夜雪带了一本语文书背古文,第二日早上出宿舍楼时,怀里夹着一本书的岑夜雪正好撞上从对面男生宿舍出来的冬阳,岑夜雪随意飘忽的视线有了焦点。冬阳抬头时和岑夜雪匆匆对视一眼后便将视线转移开了,一双长腿迈着步子就往前赶,从岑夜雪眼前快步走过。
岑夜雪没想到两人这么碰巧,出门时间刚好一样。她眉眼含着笑,不像往常一样快步跑去食堂,而是慢慢跟在冬阳身后,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
好似岑夜雪的视线有温度,冬阳像被烫到了般回头去看岑夜雪,见岑夜雪也在看自己,立即把头扭了回去,见状,岑夜雪低头偷偷笑了起来。
笑完,岑夜雪继续慢悠悠地跟在冬阳后面,心里默念着“回头、回头”,果然,冬阳又回头了,依旧迅速地把头转回去,岑夜雪没忍住,在他回头的那一刹,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几乎是咧嘴无声笑了起来。
前面是一个直角拐弯,冬阳在拐弯前又回头看了岑夜雪一眼,然后加速跑了起来,跑向食堂,岑夜雪不想去追,看着他慢慢奔远,渐渐在自己的瞳孔上化作一个小黑点,终至消失。
往日,岑夜雪也会跑着去食堂赶早饭,可今天,她只想慢慢走过去。
下周就是期中考试了,又是一场血战,全年级六百多个人,前后名次之间常常只差两三分,岑夜雪从上高一以来,名次一直都在一百名之后,从未进过一百名以内。一定要努力把名次考得更好点,按这个名次以后只怕考不上什么好学校。
如果当时岑夜雪知道她所在的那一届最后有那么多同学考上985、211,或许她就不会那么担忧焦虑了。果然,能给人带来最大焦虑的东西,只能是身边的环境。
每逢考试,就得把课桌上的书全都搬到教室门外,每个同学都会自备一个收纳箱,用来装书,岑夜雪挺讨厌搬书,因为自己买的复习资料实在是太多,每次搬书都比较费劲、费时间。可搬的次数多了,就习惯了。
这次期中考试又在哄哄闹闹的来回搬桌声中结束了,考完试后很多同学都会放松一下,但岑夜雪不会,考试如同家常便饭,她早就适应了,不会因为一次小考就突然紧张起来,也不会因为小考结束就彻底放松下来,对她来说,每天都在为高考准备,没有松懈的时刻;所以她在期中考试结束后,又把自己黏在了课桌前。
晚自习休息间隙,有同学刚从教师办公室荡了一圈出来,一进教室就开始说考试成绩排名,虽是正常声调,但足够让全班同学都听见,“杨港是第一名,岑夜雪是第三名。”
全班瞬间发出一阵唏嘘声,听到这个名次,岑夜雪自己也很吃惊,但面上表现得毫无反应。她不太懂同学们在唏嘘什么,可能和自己有关,也可能和自己无关。
杨港是高二上学期中途从其他班转过来的学生,据说是因为成绩很优秀,学校领导将他安排在高二理科二班,也就是岑夜雪所在的班级,一班和二班都是尖子生班,但一班的学生是最尖的尖子生集中班。
其实,这次考试名次如此好也是碰到运气而已,物理试卷出得很难,很多人的分都很低,岑夜雪学起来最吃力的科目就是物理,考物理时纯粹是在瞎蒙答案,谁曾想,一张一半题目都在瞎蒙的物理试卷竟考出了一个物理科目排在年级前几名的成绩,这下误会可大了。
根本不是凭智商拿到的名次,而是靠运气碰到的,被同学误会自己学习很优秀,挺尴尬的,岑夜雪想。她一直在拼命努力提高成绩,可是也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平并不高,只能靠这点可怜的努力让自己不至于太落后,不努力就什么都没有,于是只能安慰自己笨鸟先飞、勤能补拙。
班上每个月都会换一次座位,岑夜雪坐在教室最右侧靠窗的那一排中间位置。下课后,同桌都去食堂吃饭了,岑夜雪早早就吃完了,冬阳捧着一本习题册来到岑夜雪身边,温柔地说道:“岑夜雪,请问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这道题为什么选C啊?”
冬阳一靠近自己,岑夜雪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道化学题,岑夜雪紧盯着他的练习册思索了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解题思路,
听完,冬阳立即给出了自己的疑惑点,被他这么一问,没想到这层的岑夜雪顿时愣住了,“对哦,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再问问其他同学?”
“好,谢谢。”
“不用谢。”
只是一次简单的交流,却让岑夜雪感觉吃了蜜一样,甜甜的,很舒服。他的声音是清脆的少年音,很好听,像一脚一脚不紧不慢踩着厚厚的雪堆发出的声音。
这学期高二年级将举办一场年级篮球赛,定在周三第八节课后进行,班主任鼓励大家都去当观众给自己班同学加加油。这个活动不小,算是为班级争荣誉的大活动,岑夜雪决定去看看。
那日,冬阳穿着红色篮球服走进教室,平日和他玩的好的女同学恰巧朝他进门的方向走过去,忍不住夸赞了一句,“哇,阳哥你今天好帅!”
“谢谢。”冬阳笑着回应道。
岑夜雪抬头望了一眼,其实觉得大红色篮球服不好看,但冬阳穿在身上时并不显丑,他一米七八的个子,又高又瘦,还长着一张脸型线条很美的小脸,双眼皮大眼睛搭在高高的鼻子上方,嘴唇薄而不阔,戴上眼镜时还无端给人一种斯文气质,一说话就展露出少年人的热情、生动,煞是吸眼。
篮球场上,高二二班正在和其他班比赛,冬阳在上场前把自己的眼镜摘了放在眼镜盒里交给了站在比赛场外围观的何橘,何橘是一个个子偏矮、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留着一头不齐的过耳短发,她接过冬阳的眼镜盒,默默立在人群中。
岑夜雪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女生,她是班上和冬阳走得最近、看起来关系最好的女同学,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岑夜雪用余光看着这一切。
场上比赛进行的很激烈,打了半小时球,高二二班的得分比较落后,比赛的同学们都在努力进球,裁判喊停休息时,冬阳又走向何橘将自己的眼镜戴回来,“不戴眼镜根本看不清篮框在哪。”
下一次上场比赛时,冬阳确实因为戴了眼镜而成功帮班级进了一个球,全场欢呼,队友也和他击掌赞扬,可是打着打着不知为何,冬阳扭伤了腿,只好退场换其它队友上,也站到了围观人群中,恰巧站在岑夜雪前面不远处。
岑夜雪一直将眼睛放在比赛场上,像是在掩盖自己的心虚。当冬阳转过头来看她时,她也假装没看到,冬阳看向岑夜雪的眼神中有意外、有欢喜,但也只是迅速的一瞥,如同鸟翼的翅膀上下扇动。
或许,他早就注意到了自己,故意回头望一眼以引起自己注意;或许,他之前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看到自己不在教室埋头学习而来操场看比赛感到很惊讶而已,岑夜雪在心底暗暗猜着冬阳的心思。
比赛结束了,高二二班最终还是未能将远远落后的得分拉上去,比赛输了,上场比赛过的同学都挺失落的。回到教室又得准备晚自习了,班上的气氛有点沉闷,没有往日那种赶集市般叽叽喳喳的热闹。
冬阳趴在课桌前消沉极了,“他们班的人太阴了,在场上故意用手肘戳了我小腹一下,下手特别重,我到现在还疼。”慢慢,竟把头埋在手臂内无声地抹起了眼泪。
班级篮球赛的队长张子豪正色劝道:“别哭了,比赛输了就输了。”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我们班输了比赛。”冬阳带着哭腔的喊声传遍了整个教室。
“这比赛又不是你一个人打的,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张子豪毫不客气地反驳。
张子豪说得没毛病,并没有什么恶意,冬阳的想法也说不上对与错,终究是出于善意。
学校安排周六补半天课,中午才放假,周日又得来学校上晚自习。在午休、上晚自习之前以及周日下午,岑夜雪都会偷偷瞄一眼冬阳的座位,看看他在不在,如果他坐在远处看书,岑夜雪就会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踏实感,如果他不在,岑夜雪会没来由地心生不安,思绪时不时从题海中跳出来,弯弯绕绕总是想到冬阳,心里全是“他去哪了啊?平时这个时候不是早就来了吗?”的疑惑。
冬阳在下午五点左右才来教室,一边放书包一边和邻近的同学聊天,“我今天下午去我的初中学校摘枫叶去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么晚才到教室,是啊,现在已经入秋了,夏天过得好快,转眼天气就凉了,岑夜雪眨了眨眼,听着冬阳和其他同学聊天,目光转向窗外,楼下的树叶都黄了,明黄和暗黄交错堆叠,颜色斑驳。
“要不要枫叶?”冬阳捧着一个装着枫叶的正方形饼干盒凑到坐在附近的同学面前。
“这个能做什么?”
“收藏啊。”对于这样“不解风情”的提问,冬阳表示又惊又无奈。
“我不需要。”
“好吧。”被拒绝的冬阳并不懊恼生气,捧着饼干盒继续问其他同学,打算将正坐在教室看书学习的十几个同学都问个遍。
“来,送一片枫叶给你。”
“谢谢!”
“要枫叶吗?”
“不用啦,我不收藏这个。”
“要枫叶吗?真的挺好看的。”
“我看看,那拿一片吧,谢谢。”
冬阳走到岑夜雪附近,岑夜雪的同桌都还没来,他把铁盒轻轻放在她的同桌的课桌上,柔声问道:“岑夜雪,要不要摘一片枫叶?”
岑夜雪盯着摆在饼干盒里的那一簇枫叶,冬阳是连枝带叶摘下来的,暗红色的五角枫叶嫩嫩的,每一片仍透着生命的力量,叶尖处弯着细细的弧度。
“选一片最漂亮的。”冬阳说话更温柔了,声音软细,能听出他心中的欢畅之意。
仿佛是被他这句话蛊惑了,岑夜雪果真伸手拿起那簇枫叶认认真真地挑选起来,选了一片看起来毫无瑕疵的枫叶摘了下来,温声回道:“谢谢。”
冬阳笑着离开了,继续捧着饼干盒问其他人需不需要枫叶。岑夜雪把那片枫叶夹进了课本书页,后来又把它带回家夹进了自己很喜欢的一本小说名著的内页。
多年后再去翻看它时,枫叶已经彻底枯掉了,只有少量的叶片以及叶脉还在,宛如一张千疮百孔的面孔,岑夜雪拿着它发呆地看着,犹豫了一会儿,依旧把它放回了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