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二封信
回到寝室,姐妹们脸上都写着坦白交待。
“怎么还哭过。”任晴在门口,看得真切。
林语轻揉了一下,尽量让泪水的面积扩大好挥发。“还不太好讲,是同学的同学,上次一起出去的。”
“哦……”三人同声,看林语神情有异,放过了她。
寝室熄灯后,姑娘们喜欢扯下野棉花,今天的主题“谁是你心目中的大美女?”
任晴最喜欢赵雅芝,说她美得高贵,气质也好,听她那口气,幸亏任晴是个女的,要是男的,该有多难受!有资格喜欢,却没可能在一起,连见一面都是奢望。
沁春喜欢翁美玲,说她重感情,人也长得灵气,不像赵雅芝,一看就是需要用钱来养的女人。
杨柳喜欢钟楚红,说她在风尘中有绝世而清醒的独立。
美女说美女,也这么剑拔弩张。林语满脑子都是云逸,根本没心情参与,在她眼里,成绩好、聪慧、脾气好、善良都是美,只要不是特别丑,看上去都差不多!除非在五官、举止、衣着、气质上特别出类拔萃的,但那些又能亲眼看到多少呢!听着她们在那儿理论,心情也轻松了点,晚上的感动也成了催眠药,安静地睡了。
睡觉是林语最喜欢的一种生活方式。
不开心睡觉,开心也可以,病了睡觉,累了也是,像万能药一样,无论遭遇什么,实在没解决办法,林语会先好好地睡一觉,睡醒之后,整个人像重启一样清爽,再想该怎么办。
第二天,林语还是没忍住,跟杨柳说了云逸,要杨柳帮忙看一下,云逸写这信是什么意思,杨柳看完信只说,“听天由命吧,跟这样一个人,做普通朋友也好。”
林语也是这么想。
萧云逸可以下来,她上不去啊,太高了。杨柳也觉得高。大多数人看那信估计都是一样的感觉。
林语总会默默期盼云逸的来信,她已经不是心动了,是恨不能拔腿就去云逸的学校,也去看看他,困住她腿脚的,还是他的思想,她依然踯躅不前。
林语也有云逸的电话,每次经过宿管阿姨的窗口,看见摆在那儿的电话,甚至想拿起来跟他打,或者,希望云逸的电话正好进来。
班长手里拿着一堆信,喊“林语,你的信”,是他的。
“我这个人很知足。我已跟你讲过,自小我从家里得到的是极少的感情和极严厉的管教,这使我既重视也不重视感情,说重视乃指我的感情的极端的缺乏,说不重视是指我很不容易从别人那里得到它,可想而知,对于你对我无私的真诚与感情,我始终会感激不尽!”
原来如此,为什么在林语眼里稀疏平常的相处会打动他。
林语自小也受到“极严的管教”,怎么就与他不一样呢?难道差别在“极少的感情”?
“感激不尽”用得太重,每次看到他写的用力过猛的词,林语有说不出的紧张。
继续.........
“我始终认为我们之间的友谊是多么自然。友谊是神圣的,它不容许玷污,也丝毫容不下施舍与索取(我指的是友谊本身),它是人与人心灵充实的灵丹妙药。
你若时时想着你对别人或别人对你的友谊时,那它至多只是一种感情的纽带,这里面什么都有,但绝不神圣和纯洁。真正的友谊会于不在意中给你的心灵以抚慰与充实。它不能由外在条件来决定,而最终是由两人本身的天性来产生,就象磁铁的正极会紧紧吸住另一块磁铁的负极。这两块磁铁中的场就是人们思想心灵相通的桥梁,它既看不到又摸不到,但它却是客观、真实的存在着的。”
确实。写得真好,说出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境界。
继续..........
“对于你对我深厚的友谊,作为馈赠,我应把一个真实的我放在你的面前。因为我一贯慷慨。昨晚,我以一个金属球来比喻你对我的了解,你只看到球壳闪着熠熠的光泽,却不知里面是些什么。就像卫星上的人看地球,只看到蔚蓝的海和褐色的陆地,却不能看到里面轰轰运行的岩浆。”
哪里就“深厚?”“无私?”林语想着她对云逸的归类,冒出惭愧二字。
她何德何能,让云逸相信她,愿意对她慷慨。林语没有骗他,也绝没有如他写的那般程度。
岩浆?是吗?继续读吧…….....
“我的心中始终有一种东西在召唤我,那是一份神圣的天职,--就是作为一个先驱者,引导苦难的民众走上幸福之路。这就要求有鹰样的视力和圣哲聪颖的光辉,才能走上这条探求之路。你读过历史,试想历史上有多少仁人志士在这条路上奔走,虽然一个个地倒下了,但却留下一片光辉的余熠。这份天职很讨厌,他会用孤寂来折磨人,会用诽谤来打击人,它不能给人以笑脸,也不能给人以舒坦的日子过。从事这份天职的人,不了解他的,说它是怪物;了解他的人,会说他自命清高-----总之,众说纷纭,只有让历史来作证,若干年后,困顿的人们终于会发现这深埋在地下的黄金。可以想象出,他们会贪婪地盯着他,用衣服轻轻拂去尘埃。”
原来他的“非份之想”来源于“神圣的天职”。
为什么他这么有责任担当?她和他年龄差不多,使命感完全不一样。“她和他”的区别大概就是“家人和民众”的区别。
还好,她还算那个了解他的人,只认为他是自命清高。
继续.........
“我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虽然我仍然生活在这尘世上。我得时时提防陷入这无底的深渊。而我又是唯物主义者,相信没有生活就没有思想,无论这生活多么繁杂,我必须全心全意地投入这里面,因为再烂的泥塘也能养出肥硕鲜美的鱼来。我必须时时刻刻抓住世界上本质的东西来,就像提着它的神经。
我跟你讲过,我总是不屑和一般人讲话(当然他也对我不屑),我觉得那是浪费时间,就像是吃着糟糠岂不伤了胃。”
这是最让林语困惑的地方。
林语想过的就是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正常人的生活就是无底的深渊吗?
云逸是担心沉迷物质生活忘记了天职吗?那份天职背在身上该有多辛苦!
继续吧...........
“你又不难看出,我的生活出现了很大的困境,好像是对我以上的种种妄想的惩罚,“聪明的人”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们还自以为高明,板着“太师爷”的面孔惦记着别人如何的痴,傻,还有狂!可是“他们”这些人不要忘了,正是这些神圣而又繁重的工作才使“他们”幸福啊!“你”和“我”都是人,为什么我必须为你造福呢?!”
当然有困境。
理解这些文字,林语都充满困境。
人可以活得高尚,高尚与贫穷富有无关;可以活得有意义,意义与能力大小无关;智慧和眼光,随着年纪的增长,阅历的积累,也可以慢慢改变。
有的人一生勤劳,如蚂蚁蜜蜂,忙个不停;有的人像狗,一辈子只忠诚于身边的人;有的人像鹰,眼光犀利;有的人像狮子,有领导才能;有的人像老虎,充满力量;有的人像狼,适应能力强;有的人像骆驼,负重前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人也是一样。
林语只想做一只“狗”。
云逸是想做一个救世者,像“神”一样的人。
林语越看越觉得和他相距甚远。
继续..........
“我是深信艺术能够拯救人生的。我的出发点就是作诗、写作、还有哲学思想,我相信经过我的一生的努力,肯定会有一点小小的成绩的。我曾把我的生活喻为一面破碎的镜子,我总是在修补它,那些闪着光泽的碎片散弃在尘埃里,我不倦的魂灵,循着这光点,在把失去的希望找还。”
云逸想的是拯救人生!林语想的是开启人生!
是因为他一开始就站在了高地?林语一开始就处在低谷?
为什么生活的镜子一开始就破碎了?悲剧的人生更完美?先破后立?
如果不是他写的字,不是第一封信看过来,林语甚至都不能一口气读完,理解这些字真费脑子。
继续..........
“在失望的时刻我总是想我的思想是不是太艺术了,因为我极端仇视中庸,有人曾经讲过,中庸对艺术是一种危险,而对我生活则有普遍的拯救意义。我无言以对,我为什么一定要用艺术来苛求人生呢?可我最终明白,做为悲剧的艺术却是我生活的指南。我很想过一个悲壮而又富于诗意的人生。就如琴弦在一阵剧烈地振动后,发出铿锵地轰响,在这轰响里,琴弦嘎的断了。试想,你这弹奏者啊,会在那刹那间产生多么大的快乐和雄壮的晕眩。彗星----这地球的克星,以损失巨大的能量而喷出耀眼的慧尾,因为它知道地球有无数人在为它欢呼!”
林语无语,没有凝噎,只有叹息。
他想要的人生,壮丽而凄美,他想接受世人仰望。
林语想要人生,幸福而安宁,林语只要家人安康。
云逸无羁无绊,为民众所生,他生于大别山区,是革命情怀已融入他的骨血?
原以为两个人只是空间的高度不一样,现在看到他“岩浆”,恨不得要融化身边人的骨血,与他一起共赴。
林语再次被吓得不轻。
她坐在桌子前,很长时间没缓过来,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地微微颤动,她的思绪再次飘回北上之行,林语不知道云逸为什么会选择她,为什么认为她有资格陪他?
她甚至有点后悔,真不该让岚子喊上他们。
越想越觉得一团乱麻。
此时,林语急需换脑,她的脑袋似乎要被那封信引爆了。
正心烦意乱,生活委员梅立安过来发生活补贴,林语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事,说没有,跟他说,“凑个脚,一起打双升?”杨柳先撤回扬州了,寝室只有三人,梅立安欣然应允,没一句废话。
战场立刻摆起来。
沁春和任晴配对,林语和梅立安一边。
“梅立安,你女朋友真好,说下,千里送学啥滋味?”这话题隐藏太久了,好不容易有机会,沁春边起牌边问。
“她想过来看看黄鹤楼,长江大桥。”
“啥意思,不承认?”“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人家女孩子主动,你还在这里忸怩。”一时间,七嘴八舌。
梅立安只好退一步解释,“我们是高中同学,她要送,我说不要,她还是要送,只能让她送啊!”一脸无奈。
林语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承认她是他女朋友?人家都来送了,还说是高中同学?是给自己留个后门吗?有女朋友来送,是多么有面子的事,他说起来,像是在说别人,看他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样子,林语有点为他女朋友喊冤!
打了一会儿,梅立安从口袋里拿出烟,问她们介不介意。
“抽吧。”沁春代替姐妹们接受。
“你们要不要来一根?”
“没兴趣,牌都拿不清楚,还拿烟。”林语本来技术就不行,刚才牌又打错。
“尝一下?”估计是不好意思一个人放毒,想找个垫背的,看都没人理,梅立安只好自己给自己上,双手捧着打火机,一脸陶醉样儿,把烟点然。
“为什么要抽烟?”林语问。
“喜欢。”梅立安深吸了一口,吐出长长的烟雾,可能是憋太久了,既然已经破戒,干脆彻底一点。
“烟又不能当饭吃,当水喝,花钱买烟,纯属浪费。”林语像机关枪样儿打了一圈。
“不要管闲事,好好打牌。”任晴不清楚林语啥时候搭错了神经。
梅立安没在意,边打边一本正经地说,“抽烟不会长胖,不用担心上厕所,可以整理思绪,还能启发灵感哦!”
被他说得这样好,沁春立马说,“来一根!”
任晴和林语都笑她,一点立场都没有,随便一忽悠就上钩了。
梅立安掏出一根递给沁春,亲自给她点上。
“不错,不错!”沁春装模做样地摆出各种抽烟的姿势,“怎么样,这张牌出得是不是经典?这灵感,说来就来了……”惹得林语和任晴趴在桌子上笑得直不起腰。
“我们打几了?”沁春问。
“打J。牌都打不清楚,抽什么烟!”任晴实在看不下去了。
“对不起啊,浪费你一根烟。”沁春把烟灭了,笑着跟梅立安赔不是,这哪里是道歉,分明是逗他玩。
任晴和梅立安的水平明显技高一筹,他俩能判断对方手里有什么牌,从牌面分析出底牌,决定是否需要抠底。幸亏两个高手不是一伙的,要不然得输得多难看。
任晴一组首先打过了A,林语的心里也没刚才那么堵了,牌局就散了。
只那么一会儿,真的很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