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粥——”
郁周正蹲在地上揪小花的,突然听见眠眠叫她,抬起头,轻声“嗯?”
“粥粥,别动。”程眠盯着郁周身后,一点一点挪过来,“粥粥,轻轻的,慢慢走过来。”
“我们走开这。”程眠声音很轻,将自己的手递上去,带着诱哄:“粥粥,乖,哥哥带你走。”
郁周笑起来,将自己手中的一大束野花递给程眠,“给眠眠。”
各种花朵,叫得出名字的和叫不出名字的。
郁周将手递过去,被程眠的大手包裹起来。
“眠眠,你手好凉啊。”郁周被程眠的手凉了一下,凉汗的感觉并不好受。
“别回头,粥粥!”程眠不算大声地喊了一句,可是已经晚了。
郁周愣在原地,盯着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一只黑色大狗。
一只藏獒。
“粥粥,别怕。”程眠握紧郁周的手,适时出声,“我们慢慢走,不会有事的。”
郁周去年被这条狗追过。
因为手里牵着一只周郁给她捉的小小雀儿,撅着屁股窝在西巷口的河边玩泥巴的时候,被隔壁村一个按辈分应叫四爷家的狗盯上了她手边的小雀。
于是——
一人前面跑,手里死死攥着绳子,绳子一头栓着小小雀儿,小雀在地上拖。
狗扑过来的时候,郁周听见程眠的喊声,一个猛蹲,那狗就从郁周的身上跃过去——扑进后面的河里。
郁周因此被吓得生了好几天的病,精神恍惚的。
程眠还挨了她哥哥的好一顿打。
自那之后郁周见不得大狗。
郁周声音有些颤:“眠眠,我好想踹它一脚。”
“但是我腿软。”
程眠:……
程眠慢慢蹲下来,“我背你,哥哥带你离开。”
郁周轻轻摇摇头,艰难挪了一步,“眠眠,走。”
两个孩子慢慢地向狗洞处挪。
离得越近黑狗越显急迫,终于在郁周和程眠走到狗洞处时飞跑过来。
“啊!——”巷子里女孩的尖叫声响起。
“粥粥!跑!跑!跑!”
郁周只觉得浑身冰冷,像是浸在冷水中一样,周遭的事物一下子就模糊起来,窒息的感觉笼罩下来,眠眠的声音从很远处传来。
“粥粥!跑!快跑!”
郁周盯着程眠拉着自己的手,耳边是汪汪汪的狗叫声。
意识慢慢回拢。
郁周被程眠一个猛劲甩出去,重重摔倒在地上。
程眠没有回头看摔在墙边的人,径直往后跑去。
“粥粥!跑!去叫人!”
沙砾磕破皮肤,扎进皮肉里,血珠顺着白皙的小腿流进白色纱边的袜子里。
郁周转头看着向后跑去的眠眠,惊慌万分。
不要!不要!!
眠眠,不要回去!
郁周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立马爬起来——
正好看见黑狗扑倒眠眠的画面。
“眠眠!”
——
“阿婆,阿婆,眠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对吧?”郁周白色的裙子上满是灰尘,腿上的血珠已经凝固,脸上的灰土混着眼泪花了满脸。
阿婆看着远去的救护车,抱住神色呆滞的郁周,“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禾念在见到躺在地上的程眠后就吓昏了去。
郁友申,也就是郁周阿公,作为看护人上了载着昏迷中母子二人的救护车。
郁周大脑空白一片,只觉得四周都沉寂下来了,听不见任何声音。
——
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包裹着她。
从浓雾中传来无数的狗吠声,眠眠的大叫声一同响起。
“粥粥!跑!快跑!”
郁周本能的畏缩,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稚嫩的童声突然一转,变成撕心裂肺地大哭声。
郁周突然跑起来,冲向浓雾深处,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程眠躺在血泊中,睁大眼睛,嘴里念叨着“粥粥,快跑,跑,跑……”
郁周突然发疯起来,跪在离程眠不远处的位置,不断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大喊大叫着。
眠眠!眠眠!——
对不起,对不起……
眠眠……
……
一声一声,回荡着无尽地浓雾中。
吴梅抱紧在床上发疯的孙女,老泪纵横。
郁周一身冷汗,双眼紧闭,嘴里不断念叨着:眠眠,眠眠……
吴梅用手将郁周贴在前额的头发捋至耳后,布满皱纹的手在空气中抓了一把,放在郁周光洁的额前上,“粥粥,回来——粥粥,回来——”
粥粥,回来……
程眠被狗咬得很厉害,几经转院后,在ICU里躺了一个多月才转入普通病房。
醒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忘了父母,忘了十里巷,忘了粥粥。
——记忆清零。
却总会在睡着的时候泪流满面,哭湿枕头。
睡醒后看着浸湿的枕头,会问禾念,他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心理医生不建议他再回到十里巷,不建议他再见到粥粥。
程眠出事后,程扬就退役了。
于是程扬和禾念带着记忆清零的程眠出院后直接在榕城老城区落了户。
程扬开了一家拳馆,日子倒是平淡。
禾念看着戴着拳套,打倒了一众学员的程眠,总会眼里闪着泪花,说程眠越来越像十里巷的粥粥。
安安静静的小男孩不见了。
郁周从那以后精神一直不对,见不得狗,见不得血,见不得——所有和程眠一般大小的男孩子。
吴梅带着郁周在寺庙里住了几个月。
在听到程眠醒来后,郁周黯淡了一个多月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光。
她学着阿婆的样子,在佛前跪了许久。
之后就被母亲接到榕城了。
因为拳馆刚开,再加上程眠一切都要从新开始学,等禾念腾出空再回到十里巷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后了。
郁周早已被周商接走了,禾念只见到了吴梅和郁友申。
再后来,十里巷被人盘下,据说是要被打造成旅游度假场地;全村拆迁,大家都拿着钱走了,两家就断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