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高考文科的分数线很高,本科的分数线比前年高了30多分。成绩未出的那几天,看着高悬头上的分数线,班级群里的消息零零星星,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出同学们的强颜欢笑。
出成绩的那天是个炎热的晴朗天气,觉得发挥的并不好的张峙已经看了好几天的三本专科学校的招生简章了。张父坐在电脑前下围棋,翘着二郎腿怡然自得,可是一页挂红的战绩暴露了他的内心。张峙心烦意乱,抱着个篮球去了球场。
也许大家都在家等高考成绩,球场空无一人,他对着篮筐投了一下午的球,直到汗水浸透了短袖,顺着脖颈滴落在水泥地上。下午三点整,查分窗口开放,精疲力竭的他终于是用手机点开网站,输错了三次密码之后,才发现网站拥挤的已经崩溃。
微微思索了一下,他去了一家常去的网吧,初高中还没有放暑假,网吧里并没有多少人,污浊的气息不算浓郁。零星的几个毕业生挂着游戏在查成绩。有的人点开页面再默默的退出,麻木的操作游戏难掩心中沮丧,有的人爆发出欢呼,忘了下机就嚎叫着跑了出去。
旁边的理(4)的同学没关电脑就跑出门外打电话报喜了,他自己的网站还是没打开,于是拧过身子在那位同学的电脑上输了密码,指尖冰凉的发僵。他本来想着挡住成绩一点点看的,结果页面跳转的猝不及防。
屏幕上是算不上高的分数,但很出乎自己的意料,比一本线高出了十几分。他觉得很差的英语也有一百多分,可惜数学只考了99分,高中三年也没有一次考出三位数。
手机嗡嗡地
震动,接起妈妈的来电,他尽力维持语调的平静,张母在电话的那头显得很开心,毕竟要比他自己估算的分数还是要好上不少。和妈妈约定了晚上吃火锅的时间地点后,他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结账下机,走出网吧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边挂着粉红的霞光。
回去的路上遇见了李光洛,他叼着雪糕踩着趿拉板,穿着个花里胡哨的沙滩背心。两人在路边寒暄几句,李光洛的分数够上一个很好的专科,相比于他平时的懈怠,他自己倒也能算接受。
超常发挥的同学已经在朋友圈感天谢地,考试时抄到了一些的娇哥获得了比平时好上不少的分数。世界似乎只显示春风得意,落寞之人独自吞咽苦果。这次不会有老师在考后的总结,也不再有青高传统的成绩单,失意人的失落也不会再人人尽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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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里有升学宴请的习惯,报考结束以后,同学们陆陆续续的开始互相邀请。
李光洛的宴席办在一家很大的饭店二楼,楼下是理科班的一个同学,这一条街上都是承办升学宴的饭店,一时间街上都是熟悉的面孔,好像是青高食堂换了地点。
那天李光洛的妈妈塞给孙晓翎一个红包,女孩笑得很开心,脸颊羞红得像是涂多了腮红。
张峙在楼下遇见同样参加宴请的娇哥,主角是理(4)班那平日里咋咋呼呼的一个姑娘,如今在亲戚长辈面前乖巧的像只绵羊。
孙晓翎家在家乡办宴的那天,是张峙少有的从内到外的放松时间。一伙人大清早浩浩荡荡的坐上大巴,来到村里,村口的两只黄牛嚼着干草,呆呆看着少男少女们欢笑着走过去。宴席定在第二天,同学们坐在平房大屋里玩起扑克,孙晓翎的妈妈热情的端来水果,和他们聊了好一会。
下午时分,太阳高悬,一伙人在暖洋洋的炕上打盹,张峙在闲逛的时候和李光洛的一个朋友一起走出很远,穿过一望无际的碧绿庄稼地和一条小河,在绕过一个风水极好的祖坟后来到另一个村子。两个人被大鹅飞追了几百米,才从一个放牛的小孩口中问出回去的路。
晚上的时候,几个人搬了凳子坐在星光下的院落里,李光洛甩着酒瓶驱赶胆大妄为的蚊子。孙晓翎坐在他身边,屋里传来孙妈妈和亲戚的谈笑声。
孙晓翎的成绩也只能上个专科,张峙想着孙妈妈会不会有些失望,但听着干练的中年妇女笑着和同年纪的村民炫耀家里出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的时候,他忽然就明白自己所想事情的失礼。
第二天宴席连上了另一位的同学赵舸的升学宴,告别了孙妈妈,一伙人去往不远的另一个村落。那里挨着很大的一个水库,芦花丛里青蛙咕咕的叫成一片。李光洛叫嚷着要借鱼竿弄两条鱼,被钓鱼大爷无情拒绝后只能灰溜溜的跑开。赵舸和鹿盈盈的关系不错,她来了后,孙晓翎就没再跟着大伙,留在村里招待亲友。
水天一色中,张峙折下一支白瓣小花插在鹿盈盈头上,结果挂了她一头的蜘蛛网,被追打了好远,不只是谁家的棕色的小狗在院墙里“汪汪汪”的叫,跟着两人跑来又跑去,激起满园尘土。
张峙和赵舸踩着水边的柔软泥土,谈起他曾经帮她追求过娇哥的往事,他笑赵舸魅力不够没能拿下娇哥,她指指鹿盈盈的背影表示回怼,两败俱伤后两个人无奈的摊手苦笑。
天黑后他们从仓库里找出落满灰尘的炉子搞起烧烤,男生们商量着翻进院子偷玉米,几个人抱着半熟的玉米灰头土脸的从玉米地爬出来,结果刚巧撞见赵舸和爸爸打开院门,几个人面面相觑的发现偷到了自己家的院子。
男生们在外面架炉烧炭,女孩们在厨房里忙碌,烟雾灌进来呛得她们咳嗽着一直淌眼泪。鹿盈盈腰间的围裙勾勒出纤细腰肢,在菜板前对付土豆,炉火把她额头的细密汗珠照成红宝石,张峙蹲在屋门边穿竹签。
“你确定你切的是土豆片,真不是土豆块?”他捏着奇形怪状的土豆,仰头嘲笑她。
“你少放屁。”
看见她咬着虎牙举起手中菜刀,他马上识相的闭上嘴巴。
鹿盈盈家就在孙晓翎家村口公路边的那个超市,和孙晓翎家只隔了一条不远不近的水泥路,但两个人之间的路已经不通了,时隔四五年张峙还记得那个超市的名字。她家和班长的升学宴办在了同一天,来她这边的不过寥寥几人,和其他同学相比相形见绌。临走时,鹿盈盈塞给赵长生和张峙好几大包零食,送他们上车的时候,眼底还是有些失落。
教育资源极其落后的北地小城里,那一年青高文科90余人只有20多人上了本科,高中时候老师家长为了敦促他们学习,对他们表达高考的极度重要性,好像高考不佳就等于犯了罪。但其实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的过,大家各有各的去处,各有各的生活,风依然吹拂过青高寝室实木窗棂上的嫩芽,窗外的雏鸟依旧飞向四面八方。
那个盛夏,他们刚踏上人生的路口,但还未走散。岌岌无名的年少者在天穹下留下欢歌,歌中尽是少年意气和天下偌大。
同学们在群里讨论谁家的宴席更好吃,谁家的宴席有肘子,聊着聊着就相聚在游戏里。大家似乎都想着留下完整的结尾,相爱的人从早到晚,要好的同学拖着行李箱在车站挥洒眼泪,有矛盾的同学则选择用沉默或是肢体的碰撞相别。
某个清晨,张峙坐在马桶上,泛红的嘴角含着牙刷,双手敲击手机屏幕。
“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好。”
皮卡丘头像的人如是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