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庚被调去了工部,工部管着冶监,与中书舍人日常起草奏章的干净差事不同,冶监属于一线工作。
但陆庚早已褪去了往日瘦削白净,那被日光浴过小麦色的肌肤上,是劳作而天然形成的肌肉线条。他的脸褪去了青涩,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唇瘪了瘪,便不怒自威。
他脚踏于黄土见过卑微如蝼蚁的佃户长工,也曾官居庙堂推杯换盏交往过达官显贵。
昔日他在林氏大厦上极目远眺,黑夜中灯火不熄,似是从天而降的流星一般散落四处。那时他忙得天昏地暗,定的餐冷了。对食物新鲜度极为看重的陆庚随手将盒饭扔向了垃圾桶,不等他转身,便有人捡走。
看得陆庚全身恶寒。
十里洋场,见这样的社会面,机会不多。
但他觉得可笑,S市遍地都是白手起家的创业神话,现金犹如飓风般在这个城市狂撒不止。随便做些什么买卖或许都能好过捡起残羹冷炙。那是毫无尊严的行为。
直到陆庚在凉州耕作麦田,从一颗饱满的麦种到麦穗,相伴的是天光云影,也是和风细雨。暑气将他的脸烤的焦黄,麦浪翻滚时分,金色耀眼而成熟。
他尝了口酝酿于苦楚中的麦粒,入口微甜。
他的设计总是追求神与器的契合。那麦粒是完美的答案,是自然的哺育,也是人的劳作。
他要以一己之力推动大元历史往前迈出一步,便从冶铁业开始改革。
陆庚是个理想主义者。但与凉州百姓不同的是,冶铁监多的是所谓高门显贵的势力,他想从中插手,都寸步难行。动不动便被横加梗阻。权力盘根错节,陆庚拿着太女令,都显得人微言轻。
冶铁监所造铁器,以优质铁矿铸造,工艺精湛水平上乘,但损耗极多,其余便被藏私贱卖去了私营的手工作坊。所得银钱也不知所踪。总之,冶铁监的投入产出极度失衡。
陆庚将考成法重新修订,往日只需按时完工,此时需要核对入和出的成本对比,降本增效。
这个正确的思路实践起来困难重重。
无忧以为,贵为东宫,她的人,朝堂无人敢动。
结果陆庚“不慎”跌入护城河,“不慎”在下朝路上被受惊马踢了身子,“不慎”被江洋大盗搜刮去了全部钱财,徒步十余里回了家门。
关于陆庚的流言更是不堪入耳。“面首”“南苑郎君”等传闻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陆庚出了门,便被“荡夫”羞辱。
平白无故受了欺辱,陆庚也着实无奈。他以中书舍人的身份进出东宫,本是分内的事,便被传成因宠得势,改革盐铁监考成,变成了专权独断。
无忧明面上的维护,让陆庚更是处境艰难。好在考成改革卓有成效,引得朝堂称赞,才使得陆庚稍微得到些喘息。
无忧在南苑借听曲之名,召见了许久未见的陆庚。
“射洪春酒,尝尝?”无忧支着头,示意乐师停止弹奏。她将酒倒进杯中,向对方推了过去。
陆庚与乐人一般披散了头发,黑亮如缎的乌发齐腰,松松垮垮绾着,以金玉抹额在额间束着,后面编作一小股辫子垂在后面。他今日仔细做了掩饰。
“略有酸涩味。”陆庚尝了一口,便直接吐槽了起来:“谢谢殿下的一片好意,臣不喜欢。”
“别挑剔,从哪儿给你弄波尔多的红酒来?”无忧将酒杯端了回来,自顾自的一饮而尽。
“冶铁改制,难度不小,你辛苦了。”无忧沉思了片刻,对陆庚道歉:“风言风语不必当真,防不住悠悠众口,只求问心无愧。”
“我就是你用来斩开黑暗的利剑。刃卷了便换把。”陆庚吐槽:“何必呢,朝堂上下都觉得我身心都是你的。”
“啧啧啧,这搞事业的紧要关头,要你的身子有什么用。外边的人也太小看本王了。”无忧皱眉:“再说了,我是太女,说出去总不会辱没你!”
“有事实根据还叫什么造谣,不过是外面的人无风起浪。”陆庚品了品茶,放下道:“现在是紧要关头,改革中途而废,我也就以身殉道了。”
“不要紧,护不住你的名声,一定护住你的安危。”无忧淡笑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