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放到你面前的,却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加给你自己以囚禁你自身的,令你生不如死的枷锁。”
奚午潇说完这句话,紧随着长久的静默。
奚午蔓感觉到手指的疼痛,低下目光,发现食指指腹被拇指指甲抠破了皮。
她把流血的手指往掌心里藏,整个手藏到画集下面。
“算了,你还年轻。”奚午潇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把杯放回床头柜,“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奚午潇离开之后,房间里久久还充斥着美洲茶的香。
吕树以十分周到的礼节送走客人,来到奚午蔓的卧室,收拾客人用过的杯碟。
“请帮我开一下窗。”奚午蔓叫住打算离开的吕树。
“外面风很大。”吕树说。
“很快天就晴了。”
“但是风很大。”
奚午蔓没再坚持,沉默了。吕树端着餐盘,带门离开。
卧室里,美洲茶的香气掺杂了血腥味。
腥味渐浓,刺激肠胃剧烈蠕动。
恶心。
只是下床去开一下窗,是什么很难的事吗?
这拉垮得要死的身体。
去死!
食指指腹的皮被扣得稀烂。
感觉不到疼,奚午蔓将眼前模糊的血肉归因于被泪水蒙蔽的视线。
大雾散去,将死之人一样的阳光跌进卧房的地板,呻吟、蠕动。
有一大群黑色的鸟,在那片惨茫中飞来飞去,最终停在一棵冷杉上。
树顶渐渐被阳光染成金色,从上至下三分之一处有一条很直的交界线,线下没有光,叶子呈深绿。
往西有一栋红色平房,房子朝南的墙体与玻璃都被阳光照亮,东侧的墙归于阴影。
是那房子,遮挡了树的光。
光无法穿透红砖,无法照亮东墙。
奚午蔓看着阳光渐渐黯淡,南墙与东墙呈出同一的色彩,上三分之一的树叶成了与下三分之二的树叶相同的深绿。
渐渐,南墙和上三分之一的叶子又爬满阳光。
门再次被敲响,进来的女人却不是吕树。
女人大半张脸被围巾遮住,只一双极漂亮的眼睛露在外面。
她身着棕带蓝紫貂皮大衣,戴了顶褐色麂皮绒贝雷帽,怀里那只安静的马尔济斯犬宛如身披洁白丝绸的玩偶,她的皮手套在那丝绸之中若隐若现。
“我还以为你真就要死了。”女人踩着高跟鞋,慢步至窗边,嫌屋里太闷,一把推开窗户,顺势坐到椅上,“见你活得好好的,我实在为我这一路受的颠簸感到不值。”
女人抬起右手,拉下捂住大半张脸的围巾,那比她怀里的丝绸更白的脸蛋上,枣泥红的嘴唇最是显眼。
她嘴角勾着讥笑,美丽的酒窝里藏着无数酝酿好的刻薄话语。
“祁湘嫂嫂,劳您挂记。”奚午蔓习惯性顾及礼节。
“可别说这话恶心我。”祁湘的目光倏忽凶狠,“阿承又不在这,你作出这副柔弱的假模样给谁看呢?”
实在不理解祁湘这莫名其妙的恶意,奚午蔓保持一贯的客气微笑,微低了头,看看被吕树包扎过的食指。
“我忘了,你本就是一个宠物而已。”祁湘的戾气散去不少,眉眼间含着意味深长的笑,“你这乖巧的模样,确实适合当宠物养。”
奚午蔓抬眼,直视祁湘的眼睛,视线很快被她身后那一片灿烂吸引。
“你马上二十了吧?”
祁湘在说。
“说实话,我们两个也差不多是同龄人,你要是从小在A国长大,说不定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为什么我们不能好好相处呢?”
她还在说。
“不管我是奚午乾的妻子,还是奚午承的妻子,我都是你的嫂嫂,而你的那些小心思,根本是不切实际的天真妄想。”
“为什么你要对我充满敌意?难道你认为你的那位朋友——叶莫莫是吗——有资格做我的竞争对手吗?”
她的声音逐渐飘渺。
“还是说,你清楚叶莫莫不够资格,你清楚叶莫莫完全构不成任何威胁,所以你偏要利用她,试图利用她击败我,是吗?”
又一阵大风,吹响半开的窗帘。
奚午蔓打了个寒战,视线回到祁湘身上。
祁湘仍坐在那张椅上,低头轻揉着怀中丝绸的脑袋。
“我来呢,倒也不是为了加深你对我的仇恨。”
祁湘的话音突然变得清晰。
“我只是想告诉你,虽然你常年待在阿承身边,但你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祁湘抬头,直直迎上奚午蔓的视线。
“你不知道该怎么帮阿承,也帮不了他任何。”祁湘说。
奚午蔓加深了笑容,问:“请原谅,我不明白,祁湘嫂嫂到底想说什么?”
“阿承对你宠爱有加,我们都知道。但你以为阿承爱你?别天真了。”
祁湘双手托起怀里的马尔济斯犬,使狗的脸与她的脸蛋平齐。
“你于阿承,就像它于我。”祁湘的笑容明灿灿的,比她身后那片色泽正缓缓加深的金光更耀眼。
“可是呢。”祁湘把狗放回腿上,“我的宠物伤害了阿承的宠物,阿承不会计较,要是阿承的宠物试图伤害我的宠物,阿承会很生气。”
她有意加重最后的“很生气”,且明显放缓语速。
莫名其妙。
奚午蔓无声笑开,身子放松地往后一靠,静静看着祁湘。
“之前总跟在阿承身边的那位肖女士,我想你一定记得。就是无灾院院长的女儿。噢。”祁湘的嘴呈了一个圆,“我忘了,准确点,应该是无灾院前院长。毕竟,女儿不懂事,做母亲的当然推不掉责任。”
“那位肖女士惹您了?”奚午蔓好奇。
“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以为在阿承身边待了两天就可以为所欲为。”祁湘眼中再次流露出凶狠,“骨头还那么硬,都硌了我爱狗的牙。”
奚午蔓已能猜出个大差不差,便不再多问。
“噢,对了。”祁湘的戾气再次散去,美丽的脸上没有表情,“你不是勾搭上了苏慎渊吗?反正你留在阿承身边只会拖累他,你既然勾搭上了苏慎渊,就没必要抓着阿承不放了。你离开阿承,百利而无一害啊,不管是对我,对阿承,还是对你自己。”
“祁湘嫂嫂怎么知道,对我百利而无一害呢?”奚午蔓问。
“你是奚家的小姐。”这是祁湘的回答。
阳光斜得厉害,夕阳突然就沉下山头,万物迅速失色,直到彻底浸入夜晚的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