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坤想到离开,他留下一封书信,要去边关驻军,让家人不要担心他,他会好好生活。他不想惊动任何人,天还未亮,默默牵马离开。
南言轩站在他身后,仿佛并不意外。自他发现南宫坤对韩溪的感情,他就意识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不曾想来的这么快。
“都不和家人道别吗?”
南宫坤攥紧手中的缰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羞愧面对他们,他也想互不相负,努力争取,只因他爱她,不愿她有一丝为难,忽然就失去了面对的勇气。
“想走就走吧,在外多照顾自己。”南言轩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儿志在四方,常来信,免得你母亲挂念。”
“谢谢父王。”南宫坤深深三叩首,策马消失在夜雾中。
韩溪久久未动,听到院外有动静,以为南宫坤去而复返,却听到南言轩隐含愠怒的声音,“他走了,现在追还来得及。”
韩溪身子颤抖的厉害,“你知道,我不会。”
“那是自然,”他黑着脸负手而立,“你也知道,私心说起,我也并不想你们在一起。”
南言轩终究是南宫坤的父亲,他放心将孩子交她照顾,结果却惹出这样的纠葛。就算再明白感情不受理智控制,为人父母要通情达理,到底还是生气。
他更恼她,时至今日,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
韩溪不想辩解,她理亏在先,“抱歉。”
夜色中,南言轩目光如炬,洞察纤毫,“他为了你离开,希望他最后能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倒是你,真的明白自己现在所求还一如从前吗?”
韩溪思绪纷乱,一时没了说话的心情,她冷了几分声音,下逐客令。
“我们是朋友,他是我的儿子,你们终究还要彼此面对,”南言轩微微叹息,“韩溪,你聪慧过人,理智克制,可唯独面对感情,总是阴差阳错。”
韩溪自认固若金汤的心,有了丝丝裂缝……
墨白拿着南宫坤留下的书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愤愤的抱怨,“这孩子,也不跟我说一声,摸黑就跑了,前段时日还说医馆很忙不想分心的!等他再回来,我一定压着他去相亲,看他还敢不敢悄悄的就跑了!”
韩溪懒懒的应付她,“那也是跟你学的。”
墨白想到她曾经的举动,愤恨的情绪散了不少,嘟囔着分析,“他的拳脚是你和言轩言传身教,我也打不过,自然不用担心安危。只是他走的突然,我怎么都感觉怪怪的。”
她扯了扯韩溪的衣袖,“他平时总跟你在一处,你帮我分析分析,他到底怎么想的?”
“不知道。”
看韩溪神情凄楚,墨白知道她担心南宫坤,也不好再闹她,摆手笑起来,“坤儿一走,你府上又冷清了,我让小妹每天过来陪你解闷。”
盛夏的午后,太阳没那么毒,知了拉长声调叫着,扰了韩溪的清梦。小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望着韩溪,“韩溪,你别睡了,陪我去放风筝啊!”
小妹今天穿着粉嫩嫩的裙衫,纯净娇美如春日里最艳的花,眼眸中满是期盼。韩溪最近心情不好,前几日过生辰也冷冷清清的,她被母妃派来逗她开心,她得努力才行。
韩溪显然兴致不高,她抬手虚空指了指,“太阳很毒,会把皮肤晒坏的。”
小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太阳有毒吗?”
“对啊,白嫩嫩的小妹会变得黑黝黝的。”
“啊?!”小妹犹豫了,书院有小伙伴的皮肤黑黝黝,确实不怎么好看,她想白白净净的,“那我们做什么好呢?”
“想变美就多睡美容觉。”
墨白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人相拥而眠,睡得正香。她头疼的扶额,不耐的喊二人,“醒醒,快醒醒,我拿了葡萄过来。”
小妹最喜欢葡萄了,墨白剥好一个葡萄,她欢欢喜喜的吃了,“真甜!”
“喜欢就多吃点。”墨白看向韩溪,她倚在软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坤儿离开这半年里,她个性越发奇怪,做什么事都兴趣缺缺的模样,不是睡觉就是发呆。
医馆交给言轩安排的人接手,府上有南星打理,倒没出大乱子。韩溪原先虽然宅,也不像现在这样,墨白很担心她,每天变着花样哄她出去转转,她三次有两次推着不去。
生辰那天,她特别做了一桌好菜为韩溪庆生,无论她如何努力,席间气氛总感觉冷冷清清的。南言轩看不得墨白低声下气,刺了韩溪几句,韩溪当场拂袖而去。
墨白担心她,好言好语哄好南言轩,又赶忙跑去看她。韩溪倚在软枕上醉的不省人事,墨白注意到,一滴亮晶晶的东西顺着她脸颊无声流下。
她从未见韩溪这般,韩溪不愿多说,墨白不知道她究竟为何伤心,只能看她日渐消瘦。
墨白让丫鬟把小妹带到外面玩,她担忧的看着韩溪,“韩溪,你究竟怎么了?”
韩溪也不知道,只是忽然对所有的一切都失了兴趣,算起来她才二十九岁,却感觉已经年过半百,像一棵逐渐枯死的树,连挣扎都觉得无力。
“我没事。”
墨白眼泪噼里啪啦砸下来,抱着她呜呜的哭泣,“韩溪,你别吓我!”
韩溪拍拍她的背,“我又不是快死了。”
“我们这么要好,你有什么不能和我说呢?”墨白实在想不明白。
“最近总是想起从前,”韩溪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原本我觉得时间如白驹过隙,如今身在其中,又恍觉人生太长。”
韩溪神伤的模样一直在墨白心头挥之不去,南言轩一进家门,就看到她忧心忡忡的脸,她飞奔过来,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言轩,我到底该怎么办?”
南言轩听她抽抽噎噎的说完,无奈叹口气,“韩溪也是人,她现在想不清楚,走不出来,你多陪陪她,一切都会好的。”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不告诉我?”墨白不依不饶的追问。
“当然不是,”南言轩赶忙撇清关系,“我就是这么猜测。”
算了,她得想办法让韩溪振作起来!
深夜,看着床榻上熟睡的侧颜,南言轩提笔给南宫坤写信,如往常一样送出,只是这次多了一句,韩溪不好。
南宫坤收到信后急急忙忙告假,路上快马加鞭一刻也不停歇。他离家远,不眠不休,五天的行程硬是两天半就赶回来。
父王信中第一次提及韩溪,南星的信中却未提及不好啊,韩溪怎么突然不好了,是有多不好?!
他虽然有半年未回家,可南星从未间断过给他报信,知道韩溪生活无恙,他也就安心了。
这次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南宫坤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天色已暗,许久未见的家,还有他心爱的人,他忽然不敢闯进去,想了想还是先偷偷找到父王,“韩溪怎么样了?”
他肩膀更宽了,也黑了不少,眉宇间显露出岁月的沉淀,比之前成熟许多。
南言轩并未答他,“你自己去看看吧。”
南宫坤悄悄潜入韩府,府内那棵槐树比印象中长得更粗壮,更枝繁叶茂。他隐在其中,根本不会被人察觉,一眼便能望到韩溪屋内。
母妃在矮几上写写画画,举起来凑到韩溪面前,韩溪笑吟吟的补上几笔,两人笑的开怀,一切都是幸福祥和的模样。
南宫坤一点都没错过韩溪脸上的表情,一直到陪着韩溪吃完饭,母妃才起身离开,她挥挥手,声音洪亮,他听得很清楚,“韩溪,我明天一早再过来,你早些休息。”
韩溪清清淡淡的回她,“好。”
他注意到,母妃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许久,直到屋内烛火已熄,她满脸愁容,叹息一声后离开。而后,他听到了韩溪的叹息。
南宫坤终于明白她为何不好,他脸上浮现一丝痛苦。
深夜,坛中的酒已空,墨白的苦心她知道,为让她宽心,韩溪心甘情愿配合。每当墨白离开,她却更觉寂寥苦涩,郁结无法排解,她开始在无人时酗酒。
“都是我不好,”韩溪的声音因醉酒染上一份孤寂,“让你这么辛苦……”
她痛苦的皱了皱眉,似乎很不舒服,韩溪伸手松了松衣襟,慢慢闭上眼睛,气息变得匀长。确定她已经睡着,南宫坤将她小心翼翼的抱上床榻。
她瘦了许多,小小的脸如今还不如他巴掌大,透着一股无力的苍白,此刻闭着眼睛也难掩郁色,眼角眉梢没有了他喜欢的飞扬,染上了他不熟悉的苦涩。
他忽然想起,儿时问她为何不成亲,她眉间也是这样的情绪,仰头望着远方,答他:自然是没等到爱的人。
“为什么?”南宫坤抑制不住心中的疼惜,轻轻抚上她的眉眼,“你这么伤心,心中真的一点都没有,我的位置吗?”
韩溪睡得并不安稳,她翻了翻身,一声喃呢融进夜色中,“小坤……”
这一声喃呢顿时焕发出他心中无限生机,南宫坤轻柔的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哄她,“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天色未亮,韩溪迷迷糊糊的醒来,太阳穴突突的疼,她抬手揉了揉,刚想喊人,就听到身侧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醒了?”
她的手被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握着,他的手心还有薄薄的茧,让韩溪觉得不真实。
“醒酒汤一直温着,快喝了,喝了就不难受了。”
他端着杯子递到她唇边,她就势仰头喝下,嘴角因为迷糊还沾了点汤渍。南宫坤细心的替她擦掉,明艳的笑容晃花了她的眼。
他黑了,也瘦了,看着有几分沧桑之感,可眼睛依旧亮晶晶的,像天边璀璨的星辰。
她不知是何心绪,忽然控制不住的泪如雨下,不想他发现她的失控,韩溪连忙转过身子。南宫坤叹息一声,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枕在她的肩窝。
韩溪不敢相信的僵在他怀中,以为还在做梦。消失了半年的人忽然出现,一双眸子熠熠生辉,看着她,没有一丝疏离。
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一如从前。
韩溪嘴角不由得翘起来,语气却还是冷冷的,“你怎么在这里?”
口是心非的小家伙!
南宫坤亲切的捏捏她的脸,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想你了,所以我就回来了。”
眼前的南宫坤给她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不真实的感觉再次萦绕在她心头,韩溪伸手偷偷掐了一下自己,不由得感觉迷惑。
“我给你写了那么多封信,你却一封都没有回,”南宫坤想起来还觉得心头苦涩,“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我吗?”
韩溪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她怎么不担心他,可两人之间的尴尬也着实存在。是她逼得他只能离开,再提笔诉写担忧,她实在做不到。
他忽然回来,面上还有掩不住的疲惫,一定是日夜赶路,是因为担心她吗?韩溪的心再也硬不起来,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柔和……
其实南言轩说的没错,她在感情上总是瞻前顾后,所以只能遗憾错过。如果当初她及早对墨白表明心意,或许根本不会有南言轩什么事了。
这些年,身边相熟的人都有了自己的幸福,只有她,像是被停掉的钟,至始至终都困在原地。
她原先从未觉得有所缺失,可南宫坤的离开、南言轩的质问,让她第一次认真思考是不是做错了,所以她难过,她迷茫。
韩溪伤心他离开,因为她已经习惯他陪在身边。
可她更伤心面对这份感情,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墨白。
南宫坤似乎也不恼她的心不在焉,他凝视着韩溪,“我在外半年,看到有人颠沛流离,有人妻离子散,也看到有人相拥而泣,有人相濡以沫,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活着,努力的抓住幸福。”
“每一次伤心我都想与你分享,每一次感动我都想与你经历。如果这都不能表明我的感情,我也不知道谁还能让我如此牵挂。”
“韩溪,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让你幸福,可除了我,你跟着谁,我都不安心!”
他强势摆正她的身体,轻抚上她的面庞,眼中闪烁着她看不懂的喜悦,灼灼的盯着她,“我告假回来的,不能久呆,你好好在家等我,我已经请职调回来了。”
他有功名在身,还有王爷的身份,相信很快就会批下来。
他原先不愿韩溪为难而离开,可如今,他认真的想过了,他爱她,哪怕她不能给他一分回应,他也应该陪着她,让她幸福。
他话头转了一个又一个,韩溪宿醉未醒,根本跟不上他的节奏,却还是被他话中的意思惊住,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
“怎么呆呆的?”南宫坤哑然一笑,伸手把她压回床上,“乖,再睡一会儿。”
韩溪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空气中陡然弥漫着暧昧的气息,她心里燃起一团火,屈膝去踹南宫坤。
南宫坤一把抓住她的脚,皮肤细若凝脂,纤巧白嫩,他眸色深了几分。韩溪用了几分力道,可他在这半年里勤修苦练,功力已然在她之上。
韩溪没有讨到半分好处,反而觉得自己像一个撒娇的孩子。她心里一颤,刚想开口挽回几分颜面,就感觉他的大拇指在轻抚她的脚背。
一股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板下脸,不悦的喊他,“放开!”
韩溪暗自汗颜,几乎倒吸一口凉气,她的声音里含着几分娇羞,哪里还有一丝严肃。
南宫坤眸色幽深,他暗自咬牙吸气,原先是他欠考虑,这次再不能急功近利,他一定要沉得住气,不能把她吓跑了!
他的眼中闪过幽然的光,“韩溪,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提,以后再也不会在你面前说了,我会一直等你,等你给我一个名分。”
韩溪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小坤,我……”
“哎呀,好累呀,”南宫坤将她结结实实塞进薄被中,躺在她身侧,闭着眼舒服的叹气,“日夜赶路,还给你熬醒酒汤,我好困,让我歇会儿。”
南宫坤倒是乖乖躺着没动,没再对她动手动脚。韩溪太习惯他的撒娇和怀抱,一时间没有了反抗的心思,她确实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韩溪低声叹气,这半年来她还没想通的事情,他却似乎已经下定决心,看来,她还真的是越活越往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