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予在桃林已经住了好几天,她发现这里什么都有,但就是迟迟不见这桃林的主人回来。
折颜隐身观察了两日,今天终于现身来见她。
“何人?”知予听见脚步声,抓紧了手中的锄头,四处张望,却不见来人:“怪了,人呢?”
“我在这呢。”
知予仰头望见折颜。
这人倚靠在树枝上,脸蛋生得俊俏不说,虽上了点年岁,穿身粉色衣裳却也不难看,反倒与桃花相称得很。
“您是这桃林的主人么?”
折颜含笑点头:“没错。”
知予行礼:“这几日占了您的小屋,还用了您的锅碗瓢盆,待我将编好的络子拿去集市上换得银两了,再给您,可好?”
“你那络子,能换得多少银两啊?”折颜逗她:“你怎知就刚好还得上?”
“我的包袱里还有银两的。”
折颜见她可爱,便直言问她:“你是哪家小仙娥,怎会来到我的桃林?”
知予见折颜不像坏人,但却又不好向他多说什么:“我明日就下山去换银两。”
听知予这样讲,折颜才晓得她是怕自己找上门去讨要赔偿,便挥了挥手,说:“你无需这样怕我,我只是好奇,我的桃林怎会来了你这么个小仙娥。”
知予稍稍放下心来,与他坦白:“我只是想寻个住处,那日累极了,又走不出这桃林,索性就暂时住了下来。今日见您来了,我也该走了。”
知予问他:“要如何称呼您呢?您又从何得知我是仙娥的?”
折颜爽朗的笑了:“你周身闪着淡淡一层银光,至于我嘛,我乃上神,折颜。”
知予弯身与他行礼:“恕小仙眼拙,竟不识折颜上神。”
“如此说来,你晓得我?”
“自然晓得的,小仙家公主那年生病,还是喝了上神的凝露方才好的。”
折颜眼珠一转:“那日,是卿容来讨要的。哦,你是芫華宫的。”
知予连连点头:“小仙多谢折颜上神救了公主。”
“一点凝露而已。”折颜笑笑:“你怎的不在芫華宫,要去寻什么住处?”
知予不想与他人嚼舌根,哪怕对方是个面善心慈的上神。
见知予没想说的意思,折颜只好作罢:“罢了,你拿个锄头在做什么呢?”
“想挖些泥巴和水来烤鱼吃。”
“还有这吃法?”折颜双眼忽的一闪。
知予双手捧了几捧水放在泥巴上,给它和成稀泥,再将稀泥一层又一层,厚厚涂抹在用桃叶包着的鱼身上,接着将鱼放进挖好的坑里,在上方生了堆火。两个时辰后,鱼烤好了,折颜吃得停不下嘴来。
“明日再烤来吃怎样?”
知予点头:“没问题。”
“这做法,你从何学来的?”
“自己想来的。”
折颜满意点头:“明日一定要多烤个几条。”
折颜看知予开心游走在桃林里的模样,顿时想起了白浅。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回上神,小仙名唤知予。”
折颜点点头,名字还不错。
“这里的景色可真好看。”知予站在一个小山坡,眺望远方的山水。
“你这几日都没到这边来吗?”
知予摇头:“这桃林委实太大太宽了,我怕自己迷路,也就没敢走远。”
折颜右手掌心向上,现出一枝迷谷树枝丫和一株洞冥草,一并给了知予:“迷谷树枝可为你指路,保你不管去哪儿都不会迷路。这洞冥草么,在夜里能发出明亮的光照,可当火把使用。”
“此等好物,上神怎舍得赠与我?”
折颜笑:“就当是谢你烤鱼给我吃。”
“我已擅自用了上神的伙房,还住了上神的茅屋,怎可再接受上神的礼物。”
“空着也是空着,与其让它们全落了灰,倒不如有人来住上一住,添些人气。这两样么,我这里多的是,你只管放心收下。”
“那就多谢上神。”知予双手接过洞冥草和迷谷枝丫。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折颜很是喜欢知予。在他看来,这个小丫头不仅聪明勤快,做事情认真仔细还又利索。
知予先是帮他翻了几亩地,又助他酿了不少桃花醉。
新酒开封的这天,知予特地给折颜精心做了几道下酒菜,有蒸的煮的,自然也少不了折颜最喜欢的烤鱼。折颜一开心,就把自己的扇子给了她。
“这扇面上的桃花是上神画的吗?”
“是不是画的极好?”折颜等着知予夸他。
“好是好。”知予调皮:“就是不晓得能换多少钱。”
折颜拿过扇子敲打她的额头:“你这是掉进钱窟窿里去了?”
知予拿回扇子:“即是送给我的,就不能再拿回去了。若是哪一天偷懒不想帮您翻土或是摘桃花,被您一个不开心赶出桃林去,我也还有它可以换钱。”
“丫头你听好,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扇子。”折颜说着,右手食指轻轻画了个圈,对扇子施下术法:“即日起,它既认了你做主人,在你危难的时候,只要你唤它名字,它便会出来保护你。记住,不要小觑它的威力。”
“扇子可有名字?”
“有,叫扶光。”
知予展开扇面,扇骨虽是玉做的,但在这初春微凉时节,它却不冰手。回想离开芫華宫那天,元梧原本也要送自己扇子作为武器防身。想到元梧,她不知道卿容现在过得怎么样,他跟琼华好不好。
“怎么了?你不满意扇子的名字?”
知予摇头:“没有,扶光二字念着顺口,没有不好听。”
“那你这眉头为何皱成这样?”
“就是有些挂念一同在芫華宫当差的好友。”
折颜把玩着酒杯慢悠悠说道:“前些天,我见卿容腾云从桃林过,也不知是不是在寻你。”
知予先是一惊,生怕折颜察觉到什么,她又低下头去:“也许只是路过罢了,卿容上神是主,我是仆,而且,我是自愿离开芫華宫的,上神他怎么可能会找我。”
折颜何等聪明,他怎会听不出来些什么。
“既然如此,就别管他了吧。”折颜给她倒酒:“来,你也尝尝这酒。”
知予被辣得直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
“多喝几口就习惯了。”折颜又给她碗里夹菜:“要实在觉得辣口,就赶紧吃菜。”
这是知予第二次喝酒,第一次喝的,是卿容给她的那坛。想到上次喝完酒,卿容好一阵子不回芫華宫,回来后,不同自己说话,也不吩咐自己做事情,知予一时委屈得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除了白浅,哪还有女子在他面前掉过眼泪,折颜吓得酒都醒了一半。
“丫头,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了?”
“没有,热得很,我想去溪边走走。”
“不行,这酒烈,被风吹过之后酒后劲大,万一掉进水里可怎么好?”
“不怕,我自己会小心。”
折颜不放心,只好跟在知予后面。
他看她边走边抬手抹泪的样子,虽心疼,却也想笑。这是受了多大委屈?不过也太不信任我了吧?为何不跟我说一说呢?也许说完,心情就变好了呢?
路过一方泉眼,知予正好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她蹲下身去,捧起水就喝,折颜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世人只知折颜上神的桃林有一处饮了就能忘记一切的泉眼,却不知还有另外一方泉眼,是饮了就能唤起往事的。
“泉水好喝吗?”
“凉爽极了。”知予用衣袖擦了擦嘴。
“好喝就行。”
又是那个噩梦,琼华将自己和另一女子推下山谷的梦。画面一切,若水河畔上,眼见魔族鬼将们的兵器明晃晃一片,直直向知予砍过来。一道闪电的盛光中,忽然掠过一个人影,将她稳稳护在了怀中。那人的长剑挽了个剑花,将一众的刀枪棍棒劈开,再挥出去,穿过一副又一副血肉躯体,带出的血痕淋漓一地。
是卿容。
知予双眼的眼皮沉得睁不开,就快要虚脱在卿容怀里。
“婠婠…”
他唤的不是知予,而是婠婠。
卿容感觉手心一热,抬起手来看,满手的血。再看知予,她背上一大片的红色血渍。原来是那魔族鬼君趁机刺了知予一剑。
卿容脸色铁青,望着鬼君的眼眸中怒火汹涌翻滚。
“师兄,我今日,只怕是不能再与你回昆仑虚了。”
“别胡说,你抱紧我,不要松开手。婠婠,你听见没有?”
梦到这里,整个世界突然一片黑暗,就只听见卿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知予醒了,从头顶到脚趾,像是被人泼了水一样,全身汗湿。
刚刚那个梦境,自己为何会是黎婠?
又在迷迷糊糊中继续睡着,被应顼封印的记忆也随之开启。
知予忆起了黎婠与卿容相爱的过往,黎婠怎样将她悉心培养,她和黎婠是如何被琼华重伤,战场上她不忍卿容受伤,又是怎样用尽全力生祭了自己…
知予从未这样痛苦。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过去忘掉,现在记忆又为何突然被唤起?
折颜立在窗前,望着不远处知予住的棚子。
知予的哭声让他心惊。
按说她只是一个侍女,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可为何应顼要给她种下封印?
这事,到底管,还是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