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瑢道:“我想在场的刑官们应该会很熟悉贴加官,一种在刑讯时常用的刑罚,施刑的过程并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只需要在犯人的脸上一张一张的盖上浸湿的纸,等纸干后拿下来,这些纸就会出现一些凹凸的样子,就像是在戏台上面跳加官一样,所以这种刑罚便叫做贴加官。
它极其温和,不会在身体上留下任何伤痕,也不会在内脏上留下伤痕,但是对受刑者却是极其残忍的,因为那种窒息的感觉能叫人生不如死。
根据现场的痕迹,橙霞便是这么个死法,她的双手手腕被人垫过柔软的东西而后束缚在床柱上,因此手腕上只有较浅的红痕,面部被人盖过一张又一张浸了的纸,在无法呼吸的恐惧下一点一点的感受着生命的流失,身体被束缚着,便只能在窒息的痛苦下徒劳的扭动着头部、无谓的挣扎着身体,拼命抓取一切可以抓取的东西,所以才会在床单上产生绦痕,而床单上蹭上的一角纸估计也是在那时候留下的”
宝鸾公主咂咂嘴道:“这凶手好生残忍,什么深仇大恨,至于如此对待一个女子?”
“不一定是深仇大恨,相反可能还是熟悉的人,因为能够让橙霞毫无挣扎的被绑在床上,一定是她极信任的人”
宝鸾道:“那凶手也不用把全部的纸张都拿走啊,这样反而会令人生疑”
“所以臣便怀疑也许被拿走的纸上有能够指出凶手的线索,因此问了她同屋的宫女明霞,明霞说她常在纸上作诗,一个身处瑶华宫的宫女,能做的诗要么是闺怨诗要么是伤春悲秋之诗,可明霞却道她常做描写奇花异草的诗词,一个常年待在瑶华宫中的宫女,是如何有机会认识到那魏紫姚黄、赵粉欧碧的,这个问题本官想也许分管御花园的内侍魏琳可以做解答”
魏琳眼珠一颤,“臣......怎么知道?”
“听说常有宫人在御花园的附近看到橙霞的身影,也有宫人看到过橙霞和你同行的时候,你现在装作不认识橙霞的样子,其实更加可疑”
“在这宫中臣认识的宫人没有几十也有几百,不知此橙霞是不是彼橙霞,因此有些犹豫”
“可是瑶华宫中叫橙霞的只有一个”,李景瑢截住了他的话。
魏琳解释道:“我与她并不算相识,若说她常去御花园,那倒也可能在那里与她说上过几次话,可她的名字我确实记不太清楚了,但李大人这般问话,倒叫我生疑,即便橙霞去过御花园,会吟几首奇花异草的诗便是与奴才有关了吗,那御花园中见过她的宫人岂不是都有嫌疑?”
李景瑢道:“你说的也是,所以我们还要辨别下三保身上的嫌疑”
“我有何嫌疑?”,三保目光闪烁道。
李景瑢目光锁在他身上道:“还记不记得,本官在凌室第一次讯问你的时候,连明霞都不知橙霞具体是几点溺亡的,你怎就知是在当夜溺亡的?”
曹睿接道:“能知道是何时死亡的或是凶手或......”
他的或者还未说完,便被李景瑢打断道:“所以本官也有理由怀疑三保便是杀害橙霞的嫌疑人”
魏琳松了一口气道:“既然怀疑他便是嫌疑人,便应该打消我的嫌疑,我可是不知道那橙霞到底是何时死的?”
李景瑢回道:“但死者的名字你倒是记得很清楚啊”
魏琳尴尬笑道:“还不是李大人之前提过”
“可是消失的诗稿这条线索是指向你的”
魏琳满面犹疑,“什么线索?就凭她诗中题材多是奇花异草?”
李景瑢道:“当然不是,据明霞所记,她曾见橙霞题过一句‘魏紫姚黄欲占春,琳琅满目锦绣园’的诗,橙霞题下这句诗的时候,特地叫明霞来看的,明霞还问其何为魏紫姚黄,橙霞飞红满面的与她做解释,因此她印象深刻,这是一首藏头诗,若非是嫌疑人何必要拿走全部的诗稿,所以你的嫌疑也不亚于三保”
这句诗是明霞后来想起来,托吴司慎转告给他的,不过只凭魏紫姚黄、琳琅满目便可将目光锁定至魏琳身上。
魏琳听至此,不免面色发青。
官家此时道:“会否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二人合力犯下的命案?”
“所以臣请求当堂验证,以确认他们之中到底是谁杀了明霞”
官家道:“你待要如何确认?”
“臣昨日出宫后在大相国寺中求了两座佛龛来,众人虽不知,但天知、地知、凶手知、死者知,死者不能言,凶手不会言,只有借助神明的指示来助我们来找到真正的凶手”
场下其他大人都纷纷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根出问题了,这么荒唐的法子竟然是李景瑢提出来的,断案还需靠神明的指示。
朱少阳道:“李大人莫不是太异想天开了吧,若是神明可断出谁是凶手,那所有的刑案岂不是都可以交给神明来断了,还要我们这些刑官做什么?”
“这朱大人便不知道了,只有在山穷水尽的地步神明才会出手相助,若是案件未调查到一定程度,只是好逸恶劳的想交给神明来决断,神明自然是不会出手相助的”
宝鸾道:“李大人既然都这么说了,咱们便看看这神灵是如何显灵的呗,若是届时觉得神明的决断没有说服力,再提质疑也不迟啊”
官家也道:“宝鸾说的对,不过若是让朕觉得你是在装神弄鬼糊弄朕及众卿,朕也是严惩不贷的”
“尽凭官家赏罚”
接着有侍卫从宫外拿了两尊佛龛上殿来,分别放在魏琳和三保的面前,李景瑢走到他二人附近道:“这两尊佛像可是在三身佛下开过光的,暗室亏心之人的手若是伸到了佛龛之中,一盏茶的功夫,待再将手伸出来的时候,死者来自阎罗殿的无尽怨气便会通过这佛龛加渚于凶手身上,他的手自然会变黑,届时谁是凶手自然便一目了然了”
潘贵玉道:“李大人不会拿这等小儿科的手段便将我们打发了吧”
朱少阳昂着下巴,不屑的提起嘴角道:“李大人的奇思妙想,岂是你我能琢磨的明白的,咱们瞧着便是了”
潘贵玉也随之抱着看笑话的样子。
魏琳也是读过书,知道一些史料的,古时潘杨讼的案子便与李景瑢今日之举有异曲同工之妙,实际上是利用凶手会心虚的心态,若做了别的举动,反而是不打自招,他只需从容的将手放进佛龛,再从容的将手从佛龛中拿出便可过此关。
那三保倒是没读过什么书,这史料他可不知,但神明他倒是真不信的,若天下真的有神明的话,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的事怎么还时有发生呢,他只是怀疑这李景瑢素来以明睿著称,拿佛龛来指明凶手,怕只是一个幌子,暗中的深意想来是他们还没看明白,因此将手放进佛龛里的时候倒显犹豫。
待他拿出手来的时候,结果倒更是令人大吃一惊,他的手竟然是黑的,而魏琳的手竟然还是好端端无恙的。
果真有不同的结果,倒是让众人大吃一惊。
宝鸾忙道:“让本宫来看看这佛龛真的有这玄妙吗?”
说着她便把面前的珠帘掀开,官家还没来得及阻止便见她已经下了台阶,但她仍记得戴上面纱,便索性也未拦她,他这个女儿简直是任性胡闹极了,时常挑战他的底线,但他也不忍罚她。
宝鸾下了殿上,将手分别伸入了三保面前的佛龛和魏琳面前的佛龛,她伸出手来的时候,都是干净的,便道:“诶,这佛龛果然能识别出谁是好人坏人啊”
朱少阳忙道:“李大人,你究竟做了什么,这佛龛怎么可能替人断案呢?”
宝鸾不悦道:“朱大人你难道是怀疑本公主也为嫌疑人了,本公主将手分别伸进这两个佛龛里,可是都没被染黑的,不然朱大人也亲自来试试,看看是白的还是黑的”
“臣......”,朱少阳还想争辩,却不管违逆公主。
其他官员也在下面窃窃私语道:“这怎么可能?”
“难道神明真能断案不成”
“......”
官家倒是眼明这事定是另有蹊跷,哪里是什么神明断案啊,便也不戳穿李景瑢,倒是看看他会如何圆。
李景瑢上前一步,怒斥三保道:“神明已经指出你就是本案的凶手,你还不认罪吗?”
三保浑身抖如筛糠道:“李大人明辨啊,杀害橙霞的真不是我”
宝鸾道:“若不是你,为何只有你一人的手伸入佛龛后是变黑的,而魏琳的手还有本公主的手都不是黑的,定是神明有了决断,受害者的怨气徘徊不散,才会侵染到你的手上形成黑迹”
三保道:“冤枉啊,真的不是奴才,是......”,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又没说。
宝鸾道:“神明已然做出了决断,你这厮还敢狡辩”
李景瑢观察三保神色,火已经拱到此了,看来他还得加一把火,“大辟之罪的人一旦定罪,快的话还能赶上今年的秋后处斩呢”
三保颤颤巍巍突然跪地磕头道:“是奴才亲眼所见,杀人者明明是内侍魏琳”
魏琳见他突然指证自己,强自镇定道:“我行的正坐得直,便是手伸入佛龛中,神明也不会冤枉我一个好人,你这是走投无路、气急败坏,才想把脏水泼到我的身上”
三保犹犹豫豫道:“我......我......”
李景瑢试探道:“你什么?”
“我......我有证据,我看到了他就是凶手”
朱少阳怀疑道:“你有证据怎么刚刚早不拿出来,非在山穷水尽之际才拿出来,颇有攀咬之嫌”
三保道:“我只是害怕被报复,以为李大人英明睿智,能够辨明是非,无需我手中的证据也能找到真凶是谁,可是事实证明是奴才想错了,用这等荒唐的法子随意便定了一桩杀人案,实在是儿戏,因奴才现在有生命之危,所以才不得不拿出证据来自保了”
李景瑢哦了一声道:“你的证据是什么?”
三保承认道:“屋内消失的纸稿是我拿走的”
魏琳指着他道:“你这便算是不打自招了,能将现场凶器拿走的,凶手不是你还是何人?”
三保急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那日深夜我本与橙霞约好,见她未来便去瑶华宫内找她,见一男子鬼祟的前往她的住处,便跟了上去,后见那男子进了她的房间内,橙霞也未拒绝,反而很是高兴的将他迎了进去,我因好奇便在房间外查看,只见那男子轻易的便把橙霞绑在床上,而橙霞竟然也未有一丝反抗,我不明所以,便继续看了下去。
他俩开始还有说有笑的,而后却见残忍一幕,那男子竟然将茶壶里的水倒出,沾湿了桌子上的纸,然后一叠一叠的敷在橙霞的面上,橙霞挣扎了一会儿,便没了动静,那男子见橙霞死后,很快的收拾了一番现场,把手中湿掉的纸及桌子上带有文字的纸都拿走了,然后便离开了现场。
在他走后,我进到屋内,在窗外目睹这一切的时候,看清了那男子的面容,知道他是橙霞常去御花园找的内侍魏琳,也知道橙霞时常写诗,有不少与和御花园有关的诗句。魏琳拿走的只是一部分诗稿,在橙霞的柜子里还有一部分诗稿,我便将那部分诗稿也全部带走,目的是为了提示查案的人,缺少的纸张乃是线索,何曾想到李大人确实敏锐的注意到了,可是断起案来却十分荒唐”
李景瑢道:“空口无凭,你既有证据便拿出来,也好叫本官哑口无言”
魏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眼神急忙求助于元喜,虽然元喜未卷入到此案中来,但魏琳是他徒弟,真若是栽到里面,他也难免会受到波及,便出言道:“这三保一定是在胡乱攀咬,所谓的证据也肯定是伪造出来的,想必不值一信”
官家道:“既是不可信,拿出来瞧瞧又何妨,也只是让那不老实的人再无话可说罢了”
元喜被堵了回去,也不好再开口。
官家的意思很明确了,就是要审明此案。
殿中跪着的三保才在李景瑢的询问下将藏证据的地方道出后,有人便在殿上某人的示意下离开了垂拱殿,同时官家也派出侍卫当值直奔三保的住所中。
据三保交待,在他住所西面的花坛中,有一块砖石下面押着的便是消失在案发现场的纸稿。
等待的时候,誉王道:“儿臣还是不能相信,这佛龛怎么可能判明谁是凶手?”
宝鸾道:“那二皇兄要不要来试试?”
誉王走过来的时候暗自道:“一定是有什么机关,这世间哪儿有什么神明的存在”
容王则道:“无论有没有神明的存在,这个三保爆出自己手中有证据以求脱罪,左右不过瞧瞧,等证据拿来了一切不是便可分明了吗,又何至于这么没有耐性”
誉王似乎未听他们所说的,而是一门心思扑在这个佛龛上是否有机关,手在佛龛中不停的摸来摸去。
宝鸾皱皱眉头,“二皇兄这般举动,可是亵渎神灵,我大兴可是十分敬重佛教的,此举怕是不妥吧”
成王也走过来道:“是啊,二皇兄,也不差这一时,等那所谓的证据来了,是装神弄鬼故弄玄虚还是真的煞有介事便能明了了”
誉王瞥了一眼他这六弟,他已经有点回过味来了,这个宝鸾恐怕是知道点什么东西,在这和李景瑢一唱一和呢,那个所谓的证据怕也是他们用此计诈出来的,这个三保还当局者迷的蒙在鼓里呢,他可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神明能判善恶,若能辨出不同,一定是这佛龛上有什么不同。
“二皇兄?”,成王叫道。
誉王刚刚有点停顿,成王还以为怎么了,想叫他可别在殿上失神了,誉王此时却突然笑了,躬身对官家道:“父皇,这佛龛果然做了手脚,三保的这尊佛龛里面有一个夹层,上面被涂了炭粉,若将夹层拉出来,则手一伸进去便会蹭到炭粉,但若将这夹层推进去,即便将手伸进去在其中摸来摸去也不会蹭到炭粉,佛龛的把戏便是这样,根本不是什么神明断案,这分明是李景瑢在诬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