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瑢道:“认识尊夫人的,一定是府内之人或是与你关系亲密之人,府中管家梁术可与你有嫌隙?”
“梁术?”,粱慕枫想了想,“不能吧,他跟我也不过十年,十年来兢兢业业,虽然偶有差错,但也还算利落”
宋澜问道:“那府内可有留存尊夫人的画像?他入府十年,该是对将军的脾气秉性十分了解,若是知道将军用情极深,利用这一点,也不足为奇”
粱慕枫疑问道:“可是,他怎么知道公主会请柳行首前来,若不知道这一点,也无法加以利用”
他说的这点倒是,梁术一个小小的将军府管家,如何能影响或知道公主的计划。
李景瑢道:“若是忽略这一点,有是梁术的可能吗?”
粱慕枫摇摇头道:“不可能,府内没有夫人的画像,为了避免睹画思人,我已将夫人的画像全部收藏起来,梁术无事不会去翻那些东西”
李景瑢道:“看来你对这个梁术很是信任?”
粱慕枫眉头微皱,“他也是跟我上过战场的人,怎么了,为何你们总是问到他?”
李景瑢道:“当日亭中只有梁将军你和梁管家二人,我们也只是例行问话而已”
没再过多解释,出了大牢,二人很快回了开封府书房,这么一会儿,天色便渐黑了。
“天色已晚,一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府吧”,李景瑢边走边道。
“李府尹还有话要说?”,宋澜疑问道。
“嗯,你进来”
他指了指宋澜,意思是只她一人,阿树则是有眼色的站到中庭去了。
这天色已晚、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传出去可成何体统,但看他神色认真的样子,想是有正经事要说,暗道自己是心潮起波澜了,遂跟他走了进去。
门未关,李景瑢坐在椅子上,让宋澜坐在另一边,他声音压低,一来是确保不会被外边听到,二来是可以察觉外面有无人偷听。
“什么事这么严肃?”,宋澜疑惑的问。
“你身边的那位老棠,真实姓名是什么?”
“这......,他的名字,我其实也并未深究过”,宋澜知道萧溪棠定不是他的本名,只是既然不以本名示人,那便应该有他的道理,遂也未追问过。
李景瑢道:“那好,我换个方式问,你可知道,他现在住的那间府邸原来住的是什么人?”
宋澜想了想,“能与靖国公做邻居的,想来也是列候国公级别的吧”
“你倒是还不赖,那间府邸以前是肖国公的居所”
“肖国公?”,宋澜来到这兴朝地界虽才半年多,但大大小小的官也有所耳闻,这肖国公若是还在,按理说应该是恩宠优渥、世袭罔替啊,可是肖国公府怎的这般破败,难不成是肖国公后继无人,可是也不该啊,古代族系旁逸斜出,本家没有,旁支总该有啊,再不成就是犯了事。
宋澜又道:“看来事情的确不小”
“所以我问你,老唐的真名是什么?”
宋澜猛然一惊,问道:“萧是哪个萧?”
李景瑢点道:“肖者,似也”
宋澜默默道:“肖,也作萧”
李景瑢则道:“原来如此,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那肖国公可是犯了什么事,才导致这大厦倾颓?”
“通敌叛国之罪”,不咸不淡的声音,但听起来却寒意侵人。
宋澜笑笑,这通敌叛国之罪都快成为催命符了,不过也是,这一等功臣之家,也只有这个罪名能够撼动了,而后,她皱着眉头道:“奇怪,好生奇怪,通敌卖国之罪可是诛九族的罪过,他若是肖家后人,想来心里是有十分不平的,想要寻机为家族翻案,洗脱罪名,可是他丝毫不隐藏,姓氏也和没做变化一般,是怕别人联想不到他就是肖家后人吗?”
“事有可疑,必有因”
“所以他化作月下美人应该也是他目的中的一部分,可他当初又为何会跟着我呢,为家族雪冤的这等大事还忙不过来,屈尊在我身边大材小用做一个侍卫简直是太不合理了?”,她可想不通,当初的自己有何让萧溪棠与她‘形影不离’的‘魅力’,或者说,她不明白她的利用价值在哪里。
不过,她很快便恍然大悟,今日是谁点明了她,原来老棠看中的是这个。
原以为真是她有什么特殊的人格魅力,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宋澜无奈笑笑,“我懂了,他是看中了你”
这话听起来很怪,但李景瑢并未否认,宋澜试探的问道:“所以你想帮他吗?”
“不是想帮他,而是这事儿,我感兴趣了”
宋澜无奈看了他一眼,他这人说话偏是这个这样,明明心是好的,可是说出的话偏不叫人领情。
她想想道:“一直以来他以月下美人的身份行动,定是有他的深意,他所要找的画,之所以敢这么明目,一定是这画只有他能看懂”
“所以,你回去见到他的时候可以……问问他”,李景瑢低语嘱咐她几句,宋澜才出了书房与他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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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国公府,奔波了一天的宋澜终于回来了,还没歇呢,她便甩开了侍从,爬上了两府之间间隔的墙上,向着对面的院里扔石头,石头闷闷的响,“老棠,老棠”,似叫魂般的叫。
不一会儿,那边果然有回应,一个幽魅的影子出现在墙头,双腿叠起,很是悠闲,调笑道:“什么时候你这么想我了,一日不见竟这般猴急?”
宋澜撇嘴道:“你这人啊早晚损在你这张嘴上”
萧溪棠回击道:“说的好像你的嘴也很得意一样”,他将一条腿耷拉下墙,一只胳膊肘拄着膝盖,道:“说吧,你才不会无缘无故的想我,叫我什么事?”
宋澜灿烂的笑道:“别说的那么委屈啊,怎么说,我们也是朋友”
萧溪棠微眯着眼,“是吗,我看你的另一个朋友似乎比较重要”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怎么酸溜溜的”
“若是无事,我可走了”,说着他便做要撤的样子。
宋澜拦道:“别急啊,我说,我说,你可知最近这两天月下美人重出江湖了,果真是你吗?”
他对此事并不诧异,“你觉得......是我吗?”
“说实话,一开始我真的觉得是你,的确因为这几日你的行踪十分飘渺,神龙见首不见尾,和以往相悖”
“那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她顿了一下,“......还是你”
此话一出,萧溪棠眸中有寞落之色闪过,本以为她会相信他,没想到竟然从她嘴里说出的是这样的话,失望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不是我不信你,可你是大名鼎鼎的月下美人诶”
他面上难掩失望,声音中有了一丝冷淡,“你若信我,连这番话都不会问我”
宋澜解释道:“正因为我想信任你,所以才要问你”
“想,要信我?”,他冷笑一声,“你心里压根对我就没有一点信任,罢了,是我一片真诚,奈何明月照了沟渠,咱们道不同便不相为谋,各自安好吧”
宋澜也不知今日他的火气怎么这么大,自己明明没有这个意思,怎么说着说着便生气了起来,此时他已经从墙头翻下了,宋澜只好坐在墙头上无奈的看着他消失,心中不禁复盘刚刚到底是哪句话惹了他生气。
萧溪棠背着身,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明日那个铁匠就会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尽数告知于他,未来如何他心中始终难安,若这是一条不归路,当初就不应该因为好奇而离她太近,可是她身上却像有什么吸引力一般,总是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去接近她。
他叹息一声,早知便离她远些罢,面上虽满是不忍,但他也必须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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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似乎有些不顺。
第二天一早,朝堂上传来消息,粱慕枫一案不再由开封府审理。
李景瑢知道官家如此决议后,在朝堂上据理力争道:“臣已经找到了此案的证据,案件也在按部就班的审理中,想来不日真相必会分晓。臣纵观此案疑点重重,确有陷害之嫌,若是如此,背后之人则其心可诛。且此案事涉我朝边关将领,所以臣万般不敢懈怠。此案若是假手于人,案件调查几经转手,必定产生耽搁,日后若真是查证了梁将军乃清白之身,也多叫其平受一段不白之冤,折辱加身,摧残心性,而令戎敌气焰高涨,轻辱我朝将军,还望官家三思”
官家却是不为所动,“朕知道你很有能力,也知道你执法严明,但此事交给大理寺来审,不是朕不信任李府尹你,而是一来大理寺的官员也不是草包,这个案子交给他们也一样能审理的很好,二来是朕还有更重要的案子要交给你来做,一身不可二用,朕将此事交给你,也正是因为信任你啊”
官家此话既出,便可以断定此事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除非还有其他转机出现,但这转机想来是不会有的。
同时李景瑢也心中生疑,不知还有何事能比梁将军的案子还大。
官家也未让众人久等,接着便道:“王枢密使家中失窃,朕命你限时捉拿盗贼归案,以树我朝官府之威,打击这等贼人的嚣张之气”
盗窃案?虽说失窃之人身居高位,可这事跟梁将军案子的重要性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官家也看出他面上的不解,同时也是为了安抚其他朝官,又道:“李府尹可千万别觉得这仅仅是一件普通的盗窃案,失窃的人家可是王枢密使府,府中人是掌管汴京城禁军及国朝军事的最高官员,家中的防备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家能比的,能于王枢密使家中偷窃走东西的,其人必异,所以此事只能交给李府尹你来查处”
王枢密使则出列道:“是臣家中守备有所疏失,进而给京中守备抹黑了,臣失察之责难辞其咎”
官家道:“你之罪且容后再议,古语有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而今有一屋有失何以守天下,此事绝非小事”
王枢密使躬身道:“谨遵官家教诲,臣必当于肺腑之内尽心反省”
官家点点头,目光看向李景瑢,他知道今日之事必是有人撺掇官家改变主意,当下不是违逆官家的时机,但他也不能如此轻易令那人如愿,遂道:“官家信任,臣自是知晓,王枢密使大人府中失窃,的确非同寻常,臣仅看事情表面而未看其深意,是臣浅薄了。但臣还有一微末之见,此案可移交给大理寺,但潘少卿作为诗会的参与者,于情于理,理当避嫌,臣以为此乃为公正而不失偏颇之举”
李景瑢让步了,官家自然也会给他面子,何况这事他说的在理。
官家虽然是听了某人言而令此案移交,但也不希望粱慕枫真为凶手,若粱慕枫真乃有冤却因此定了他的罪,于国朝也是损失,因此同意了李景瑢的请求,道:“李府尹说的有理,此事便由朱寺卿独自主导吧,潘少卿为避嫌,不得参与此案”
听官家如此安排,李景瑢心下也明了官家对待粱慕枫一案的态度,那么至少在这个案子上还是有所转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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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朝,李景瑢与王广一道,问道:“不知王枢密使家中失窃的是什么东西,案子发生在何时?多久之后才发现失了东西?当时可有目击证人?”
王广摆摆袖子笑道:“李大人可真是讼狱行家,这问话也似审案一般”
“王枢密使见笑了,只是官家既然将此案交给了下官,下官必当竭尽全力缉捕盗贼,将赃物追缴回来这是下官的职责,也是对大人负责”
王广哈哈大笑道:“李府尹恪尽职守,我朝有刑官如此乃是大幸,那今日便去府上看看,看看李府尹能查探到什么?”
宫门外李景瑢上马,跟上王枢密使的轿子。
这倒也是他第一次来王枢密使府,到了府前停下,这里不似很多其他的府邸那般富丽堂皇、壮阔异常,青砖黛瓦反而有一种古朴雄厚的意味,与他武官的身份倒十分相配。
这位王枢密使乃是容王的舅舅,王皇后的哥哥,平日里位高权重、摄威擅势,即便是在容王面前也是以长辈自居。
进了府内,每庭每院都有两班护卫轮流守备,守卫也都是挺胸昂首的样子,不是那种成日晒懒的值守,想来寻常守备很是严密。
李景瑢再次问道:“不知王大人府中丢的是什么东西?”
王广倒是不急道:“这便快到了”
走过几座庭院,来到一处中庭院中,王广指着那红砖堆砌的一处花坛道:“就是这里”
只见花坛中确实缺了一块,不指出来,还不容易被发现。
“这是......丢了一块砖头?”,饶是李景瑢也有些诧异。
在李景瑢没看向王广的时候,王广眉头微微蹙起,见李景瑢疑问,又哈哈大笑道:“可别小看这花坛里的砖头,这可不是普通的砖头,而是用鸡血石堆砌出来的,丢失的这块还是从南越得来的巴林鸡血石,一块可是价值百金”
价值百金?李景瑢平日里不用这些奢华之物,对这些物华天宝也不甚了解,竟未想到这看似古朴的枢密使府也是内有乾坤,只是这花坛建在中庭,平日里王广又不以骄奢扬名,若非实际见过这处花坛的人,外人又怎会知道这花坛里的一块砖头都堪比金子贵重。
“可有,外人侵入的痕迹?”
王广做出请的手势,带着他沿路走到另一处庭院的墙边,这面墙之外便是临街的街道了,在墙瓦之上,清晰的看到一个脚印,这一路过来的地面上也有一些凌乱的痕迹,看样子的确是有外人侵入过的痕迹。
李景瑢问道:“盗贼偷盗那块石头的时候,可有人发现?这石头被砌在花坛上,不容易被取下,若是被撬走,肯定不会是悄无声息的”
王广摇了摇头,“盗取当时,的确没有人发现”
李景瑢奇道:“连盗贼逃离府外的时候也没人追踪到?”
“他逃离府外的时候倒是手脚不利索,打碎了花园里摆放的一个花架,生了响动,所以被发现了”
“那后来府内侍卫可有追出府外?”
“追倒是追出去了,可是路上行人颇多,为使此事不闹的沸沸扬扬,所以没有大张旗鼓的去追寻”
“那这事情是在何时发生的?”
“大约是在三天前吧”
“不知这处花坛王大人是天天过来查看,还是隔段时间前来,发现砖石丢失的时间可准确?”
王广想了想,“李府尹这么一说我倒有些较不准了,让我想想,那日好像容王来府上拜访的时候,我还带他参观了此处,我记得那时这里的砖石还未缺,那是五天前的事了,之后好像未特意来看过,再就是三天前的时候,发现这块砖石不见的,所以大概是在这三五天之内吧”
李景瑢点点头,又返回中庭的那处花坛前,俯身仔细分辨那里的痕迹,末了,摸着下巴问道:“这块砖石原先是活动的吗?”
他这一问,王广眼睛一闪,而后道:“砌好的花坛,怎会是活动的?”
“可是缺的这一块周围没有一点撬和凿的痕迹,并且奇怪的是,盗贼不撬边缘的砖石,反而去撬中间位置更牢固的砖石,难不成这中间位置的砖石更为名贵?”
王广好似想到了什么,微微愣道:“这里的砖石倒没有名贵与更名贵之分,不过听李府尹这么一说,可能是原先工匠干活时并不利落,留下了这处没砌好的砖石,这才给了那贼人机会”
“不知当时找的工匠还在吗?”
“当时府内找的是天成街上的尹记泥匠铺,不过时日过了这么久,当时的工匠怕也都换了一茬又一茬了”
“工匠地位低微,若府中无修缮的工作,也无机会再次入府,但不排除和府内人勾结的嫌疑,做出一番有外人侵入的假象”
“可当日确实有人逃窜至府外,府中的侍卫班领可以作证”
李景瑢笑道:“这只是个假设,还得容后再证实,今日便多谢王枢密使配合了,在此案查清之前,从这花坛到贼人逃脱的那面墙之间的地方还请王枢密使派人围护起来,方便以后来复查”
“这个自然,府内还有公务要忙,本官便不讲这么多虚礼亲自送李府尹到门口了,以后若来府上查探,由管家领路便是”
李景瑢躬身作揖告辞。
他走后王广的眼神沉了下来,心中有满腹疑惑,府中失窃的砖石,他本未声张,官家是如何知道的,还有便是偷走一块价值连城的东西本无碍,但若这块价值连城的东西是块砖的话那便是有碍了,难不成以前的事还有别人知道,可这万不应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