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陶然别院中出来,往城内走着,宋澜道:“之前我们一直以为梁将军所说的去了未央阁是他记错了或是说了谎话,可若真如他所说,他只是去了未央阁,只经过了一道月亮门,也不一定是谎话?”
“你是觉得第一案发现场是未央阁,而后移尸到了茉英阁吗?”
宋澜摇摇头,“第一案发现场一定就是茉英阁了,因为若是在未央阁,即便血迹擦拭的再干净,也不可能不招苍蝇。流水亭里的桌子腿只是沾染上了血迹,都能引来四五只苍蝇,何况是死者遇刺后的出血量。而且转移现场的风险太大了,很有可能被人目击到,之后清理现场和自身衣物也很麻烦,在一刻钟的时间内完成这些,即便是有帮手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李景瑢道:“我刚刚在阁前,观察牌匾的时候,未央二字的上面沾了些胶水,所以梁将军一口咬定自己只经过了一道月亮门去到的是未央阁一定是在说谎,正常去到一处地方,不会说自己经过了什么,而是会直接说去到了某地,之所以强调经过了一道月亮门,是想以这种说法来辅助令我们确信他去的的确是未央阁”
“所以......他当日去的其实是伪装成未央阁的茉英阁,那他为何要说谎?”,宋澜疑惑道。
“粱慕枫的风评向来不错啊,元配夫人虽然早逝,但很爱自己的夫人,所以才把名字梁锋改成粱慕枫的”
“那应该不会是见色起意,就算是再性急的人,这里是公主别院,也不会敢在青天白日之下做出什么不妥的举动”
“那个柳行首的人际关系,我也在调查,她也是本案中的一环,无缘无故无根无基,她犯不上去陷害一个将军,背后一定是有人指使她才会这般做的,要么是受到生命威胁不得不做,要么便是收到某种好处但是却被人卖了”
宋澜点点头,除了现代科学技术知识能让她看到一些这里之人看不到的东西,李景瑢的分析洞察能力一点也不落于下风。
“快中午了,去吃点饭吧”
他们随便在街上找了一家汤饼店。
等餐的时候,李景瑢问道:“今日你身边的那个保镖一样的人物怎么没来?”
宋澜耸耸肩,“他向来都是鼻子很灵的,有什么新奇事都会跟上,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好像是来了汴京之后,便时常神出鬼没的,也不知是去哪儿,不过他的红颜知己这般多,咱也不好打扰他美事”
“你说他现在和了悟和尚是住在靖国公府旁的那个破落院子里?”
“是啊”,宋澜道:“鸠占鹊巢,万一那里的主人回来了,还得将他们赶出去,导致他现在每天出入都得飞檐走壁,连门都走不得,这又是何必呢?”
“我记得那里好像是......”
“是什么?”
李景瑢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也记不太准”
若没记错的话,那里许是......肖国公府。
汤饼很快就端了上来了,几人埋头吃着热乎乎的汤饼,旁边桌上的声音渐渐飘了过来,有一男子道:“听说月下美人重现江湖了”
一女子蹙眉轻笑道:“啊?听说他销声匿迹好长时间了,再次出现,我们姑娘家,尤其是漂亮的姑娘家,岂不是要战战兢兢了”,话虽这么说,可没一点害怕的样子。
“你,貌似有些多虑了”,那男子道:“看来你们还是不了解月下美人的名声啊,人家是盗贼又不是采花贼,而且偷得东西也刁钻,只偷名画,听说他每次犯案都会在现场留下一朵昙花的图案,以标榜这个杰作是自己所为,这么多年从未落网过,更无人见过他真面容”
又一女子问道:“那为何原先未怎么听说过他的事情?”
“他原先的活动范围都在南方,很少在国朝都城附近,估计是天子脚下有王气御守,所以不敢来,也不知近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有女子道:“对了,对了,我听说月下美人的真容很是俊美,反正他只偷盗,并不伤人,若能有幸一见也未尝不可”
“那都是暗夜行走的人,你怎么知道他在穷凶极恶的时候会作出什么样的事?”
......
后面他们的话宋澜渐渐没听了,一想到萧溪棠最近行踪鬼祟,经常见不到人影,难道是盗瘾又犯了,做起了老本行。
“这个小子,真是.......”
李景瑢却眉头一锁,感觉事情似乎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问道:“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之前的事?”
宋澜想了想道:“除了跟从了悟和尚修行一事,再未说过其他,只是佛家教养出来的子弟,酒色财气均沾,暗夜行走之事照做,也不知那看似通透的了悟和尚为何会放任他如此行径”
看来有些事宋澜还没有察觉到,也是,她并非京城人士,故乡也不在这里,很多前事不了解也正常,但此事危险,萧溪棠不告诉她许是也存了不想把她卷入危机的心思,可偏又处处与她接近,她也很难不受池鱼之殃,所以......
“喂,喂......”,宋澜叫他,“你在想什么?”,宋澜看他专注的想着事情,饼子都掰到汤碗的外边了。
“没什么”
“哦”,宋澜仍是疑惑。
在外边不便说此事,只好转移道:“上次与公主在外喝酒时,你为何会说出庄生晓梦迷蝴蝶一句,青天白日时的心境怎会想起做梦?”
宋澜一愣,他居然是在为这事走神半天,原来是在想她,遂心中偷乐,但有些话又不能明说,只好道:“我只是那日前一天晚上没睡好,那时迷糊糊的所以才有的这一句”
她在瞎扯,李景瑢看出来了,既然她不愿说实话,那便随她糊弄过去吧。
--------------------------
吃饱了饭,几人走回开封府,路上,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宋澜路过那青石做的墙壁,又退了回去,李景瑢道:“怎么了?”
“这墙上有暗号诶,不会是细作留下的吧,可这也太明显了”,宋澜指着那青石砖上歪歪扭扭不成样子的标记道。
李景瑢走过来一看,松口气道:“这个是丐帮的暗号,一般需要召开大会的时候使用,写在明显的地方就是为了让帮众都看见,这个官府也都知道,只是盯着他们不聚众闹事便不加以管束”
“那这多影响市容啊?”
“影响什么?”,她刚说的词有点新奇。
“额,就是城市形象”
“他们还算守规矩,之后会将标记过的地方磨平”
宋澜一笑,“这倒是挺有意思,那我们也做一个属于我们的标记如何,即便众目睽睽之下也无人认得的标记”
他沉默了一会儿,宋澜问道:“如何?”
李景瑢才开口道:“用处不大”
“为何?”
“你现在的身份是嘉城郡主,出入有随侍,还有一个功夫上乘的保镖,我是开封府府尹,功夫虽不算绝顶,但能伤我者少,况且身边还有侍卫,你我二人遇危机的可能基本可以忽略”
宋澜摇摇头道:“你知道吗,溺死的人多半是会水的人,双拳难敌四腿,明身难防暗箭,倒不是我扫兴,多一个能够化解危机的法子不也是好的吗”
他思虑了下,道:“随你”
宋澜雀跃道:“那就是答应了”
他不答,含糊了一声道:“先去府衙内提审粱慕枫”
-------------------
一间明灿灿的房间内,谢临渊正与一人交谈,他面貌恭敬,道:“近来,颇有种旧事重提之感”
那人道:“这么多年,得亏临渊你还在我身边”
谢临渊摇了摇头,“当初是您救我性命提拔于我,才让臣有今时今日的位置,临渊一直铭感五内,不敢相背”
他自称为臣,自然只有在官家面前,才如此自称。
官家转过身来道:“临渊有大才,远不止于为一个参知政事”
谢临渊躬身道:“臣如今所得到的已经远远超过了臣的福分,再多怕是也承受不起”
官家眸中一沉,“当年的事你是对的,若不是斩草不除根,不然朕也不会战战兢兢这般多年”
“那位还在,又怎么会让您舒服呢?”
淡淡的一句,牵动了官家愤怒的神经,“毒妇,用药戕害我的身子,让我不得不受制于她”
谢临渊顺势道:“所以当初的‘根’兴许也是她留下的,怪不得我们没有用尽全力”
官家点点头,“你说的对,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搅乱它”,谢临渊的眼神很锐利,“反正众人的弦都是绷着的,看谁先动,动了便咬住它,这样才知道我们的机会在哪儿”
官家欣慰的笑笑,“虽然我不喜瑾隆,但是瑾弘和瑾泽那边也需你多盯着点,两个小的野心也不小,但却都不甚得朕意”
官家让谢临渊盯着誉王和成王是为了让他获悉二位皇子的动向,但谢临渊却利用这个契机暗中透露消息给两位殿下,以达成他想要达成的事情。
除此之外在他看来,官家虽定然不会把皇位传给容王,但誉王和成王也不是继承大统的人选,他还有自己的私心。
谢临渊道:“二位殿下虽有心,但都只陷于兄弟之间的矛盾,与官家的父子情谊依然深厚”
官家道:“那是因为瑾隆还在,所以朕只是暂时还不能动他”
谢临渊清楚官家想形成一个三足鼎立的局势,因此道:“那便再等等......”
-----------------
开封府大牢内,李景瑢和宋澜正在提审粱慕枫,说是提审但是氛围很轻松,并不上枷锁镣铐,只是坐在他们对面,禁子看他们要求解了锁,还担心那粱慕枫乃是上过战场的大将军,会否趁机伤人呢。
李景瑢道:“武人皆爽朗落拓,所以与这样的人说话,我也不遮遮掩掩了”
粱慕枫问道:“你们今日来,可是发现新的证据了?”
李景瑢道:“算是吧,因为重走了一遍现场,所以又发现了一些事......”
粱慕枫寄希望于他们发现排除他嫌疑的证据,他这般心高气傲不愿折腰的人,竟有朝一日也会入得这腌臜的地方,是他自尊心绝对难以忍受的。
但未想到李景瑢说的是,“......一些梁将军说了谎的地方”
“我......”,他明显有些慌乱,“......我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不曾作假,你们怕是找不到真凶便想来污蔑我吧,我是绝对不会妥协的”,他说着说着竟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
李景瑢道:“污蔑梁将军你,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他冷笑一声,“为了掩盖你们的无能”
李景瑢摇摇头,继续道:“若真是无能,又岂是能被掩盖的,我想说的是,实际上你去的的确是‘未央阁’,而不是你以为的茉英阁,说出来是怕公主殿下认为你不遵礼节图谋不轨,居然跟着一个女子进了别院的内院,若传出去则更是有口难辩了,我说的可对?”
他听罢瞳孔有轻微震动,这反应被他们敏锐的捕捉到,是说中了的心虚而非说错了的愤怒。
李景瑢继续加大攻势道:“其实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了,但我想以梁将军的声名,一向不是见色起意或不知分寸的人,所以我想这其中一定另有原因,梁将军如实回答对你自己也是有益的,查案者只有得到真实的信息,查案的方向才不会偏颇,当然梁将军完全不用担心殿下会对你动怒,事实上她更关心的是谁在她的别院里如此胆大包天”
“我......”,他仍有些踌躇。
宋澜接着道:“一般案件的黄金调查期是案发后的十二个时辰,梁将军要知道这段时间可是在被你所给出的错误信息中一点点的浪费掉,想想你的女儿,梁娘子可是个忠孝直率的,你若陷狱,她便是拼个头破血流也要救她父亲一救”
说到女儿,这般铁骨铮铮的汉子竟也有些眼泪酸楚,脊背终于弯了些。
“燕燕,她......”,他叹息了一声,“明明是那般爽朗的性子,可偏是重感情,罢了,我道与你们,信不信随你们”
他停顿了一下,而后道:“那日我去的的确是‘茉英阁’,跟着一个女子去的,虽然知道这是在公主别院,此举冒犯,但那时竟是鬼使神差了,缘因那女子长得和我去世多年的原配很像。
这么多年我虽然也纳过妾,但却从未再娶过妻,就是因为对她念念不忘,所以自始至终也只有燕燕一个孩子,别人再无所出,我见那女子和原配有那么几分相像,一时心思受到牵引好似梦境一般,便跟了上去,进了屋内,她却对我有亲昵之举,然而夫人不是这等轻浮女子,这时我的意识才清醒了些,认得眼前人不是我心心念念之人,便拂袖而去,回到坐席上还直胸中愤懑”
他说罢众人静默了一会儿,须臾,自己耸肩笑道:“看吧,你们必是不信,一个战场上杀伐果断、威风凛凛之人,竟然会是一个拘泥于风月之情,禁锢于小情小爱的人,对着一个已成白骨快二十多年的人念念不忘,任谁也不会信的,说出来,只是徒让我堪折罢了”
宋澜却摇头道:“有情饮水饱,不然也不会有大文豪词曰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你们这些男人啊,深情并不是难以启齿之事,难道薄情寡义之人便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吗?”
粱慕枫抬头看她,这才看出来跟在李景瑢身后的这个人和当日的嘉城郡主有些相像,“你是......?”
宋澜点点头,“你说的我可以理解,也不会因此看轻你,反而觉得梁将军是重情重义之人,尤其是心爱之人在自己少年情盛之时离去,定是刻骨铭心,会念之终生,所以我信”
李景瑢考虑了宋澜的话,而后问道:“那么你到底经过了几道月亮门?”
“一道......吧?”,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诧异道:“奇怪,去茉英阁的路上明明是两道月亮门啊,怎会是一道?”
宋澜道:“那是因为你去的根本就是未央阁,所以才穿过了一道月亮门”
“不可能啊,怎么会,那匾额上明明写着的是茉英阁啊”
李景瑢从怀里拿出了两张字条,“你可还记得,你当日看到的茉英阁的匾额是什么样的?”
他仔细的看了看,终于发现了异样,若是单独看这两张字条上的字并无什么不妥,但是放在一起看,便能看出其中一张纸条上茉英阁的字体非常不协调,‘末央’两字的偏旁要高出‘阁’字一些。
“这......?”,他指着那纸条疑惑道。
李景瑢道:“有人将未央阁假做茉英阁,在未央阁上加了偏旁,就是算准了你脾性率直,心思刚硬,必不肯承认自己会去内院茉英阁,因此让你的证词中漏洞百出,不被官府所取信”
粱慕枫气愤道:“岂有此理,这等卑鄙小人心思简直歹毒”
宋澜道:“看来这个做局害你之人一定是对你十分了解之人,并且知道你的原配夫人的样貌,你年轻时可得罪过什么人?”
粱慕枫却笑笑,“我年轻时气盛异常,言语刚直,也许得罪过一些人,在无意间或有意间,即便到了现在我想对我心有积怨的人也不在少数,又怎么数得过来,况且我心思直率并非有意为之,又怎会记得都曾得罪过哪些人呢?”
看来这位大将军的脾气秉性真是刚直极了,这报复的人都未曾入过他的眼,也不知做此事者听了之后得有多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