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鸾未听到下首之间的私语声,道:“那钟行首便由你应时应景的奏一曲为大家助兴吧,由你随心止琴音”
直到宝鸾公主道出钟行首的名字,宋澜才知道这闻名遐迩的琴师乃是钟离月,还特地瞄了眼萧溪棠。
钟行首应下,道:“为求公平,民女可戴眼罩奏曲”
宝鸾道:“钟行首的技艺已高超至斯,那便如你所请”
一曲《春晓吟》缓缓响起,散音开篇,琴曲在春眠不觉晓的慵懒意境中渐渐展开,众人正沉浸在慵懒之音时,琴音便陡然而止了。
这端放在荷叶上的酒杯恰好流经朱盈盈面前,朱盈盈的婢女将荷叶盘子端起,朱盈盈微微停顿片刻,吟道:“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吟一句带有才艺的诗可是易如反掌,如此便要由左右之人表演琴艺了。
宋澜则与萧溪棠道:“你这位红颜知己对琴的掌握力还差一点,要是早些停,我便可只吟诗了”
萧溪棠无奈耸耸肩。
宝鸾道:“世子妃吟了一句带琴艺的诗,那么便是由嘉城郡主和梁娘子来做琴艺表演了”
然而还没等宋澜头疼的时候,便有人抢在她前面开口了,梁娘子既是辅国大将军之女梁燕燕,她是成日里和刀枪棍棒为伍的人,虽然出口成章不成问题,但是这琴棋书画当真没接触过。
梁燕燕起身道:“公主,这不知是为难我还是为难在座的各位,人家弹琴是高山流水怡然自得,我弹琴可是阎王半夜来敲门啊,为了大家的耳朵我自罚三杯可好?”
公主道:“这曲水流觞本意就是怡情,若是表演不来才艺,认罚也是应当”
宋澜趁机也道:“公主,我也无甚才艺,顶多能吟几句诗,若是让我给大家弹琴,怕也是要把诸位折磨的不浅,我随下首的客人一样,也自罚三杯”
朱盈盈见这难得让宋澜出糗的机会,可不能让她这般躲过,便道:“好听与不好听由诸位评判,这弹琴只是助兴,若人人都选择以酒避过,这与原本的曲水流觞便无甚区别了”
公主道:“世子妃说的也有理,不然......”
宋澜道:“我倒是不介意有碍他人视听,就怕是诸位介意,不过是图诸位一乐,但钟行首如此珠玉在前,我能有幸与钟行首同时献艺,即便弹的不好也不算丢人”
对面亭子里有一中气十足的男声爽朗道:“怕是钟行首会介意郡主与她同时献艺呢”
宋澜知道这是打趣,并非嘲笑,也笑笑回应。
的确,若将一人与西施比美,若是不如她,也是极高的赞誉,而若是与无盐比美,即便是比过她也不是夸赞。
这时左边第三个亭子中传来了一个声音,“这曲水流觞本是吟诗作乐、陶冶情操,以瞻仰古人的高情逸态,相信世子妃提及这个建议的时候也是出于此意,非是为了以笑人短处为乐的,这嘉城郡主和梁娘子既已说了自己不擅琴艺,便各自两杯酒罚过,继续流觞吧”
宝鸾见李景瑢出声,这才道:“李府尹所说不错,咱们这曲水流觞的目的便是吟诗赏艺的,非是以人短处取乐,那郡主及梁娘子便自罚两杯吧”
宋澜松了一口气,后道:“世子妃提议本是好的,但我未曾学习过琴艺,若是弹起怕是连拉锯都不如,便不折损诸位视听了,在此特以两杯酒带过,但未免拂了世子妃美意,我身边的侍者虽不会弹琴,笛子吹得也是极妙的,如此也不算是太扫兴”
这一番话说下来,再加上李景瑢的说辞,朱盈盈让宋澜出糗的打算只好落空,她恹恹的坐了下来。
宋澜回头以拜托的眼神看向萧溪棠,萧溪棠把头偏到一边,仰着头道:“好一个讹人的刁蛮女子,竟是赖上了”
她双手合十拜托道:“是你那个红颜知己惹得祸,可不是赖上你了吗”
萧溪棠无奈,只得从腰间拿出笛子,放在唇边,轻轻吹起,笛声清脆,悠扬婉转,如鸣佩环,众人一阵惊叹嘉城郡主身边竟有如此笛子大家,就算是让她躲过了琴艺展示,但能听到这等美妙笛音也甚是享受,钟离月也认出了这是萧溪棠的笛音,浅浅拨动琴弦,旋即跟着和上琴音。
这便算是宋澜躲过了,朱盈盈只好示意婢女将荷叶托盘继续放入河中,流觞继续开始,正当大家陶醉音乐的时候,附近的院子里好像有些微的响动,萧溪棠的耳朵很灵,笛音戛然而止,众人之间有了一阵骚动。
没过多久,便有一个着茶色衣裙的婢女跑过来,直接进入公主的账中,公主有些不悦,道:“慌什么,没看见这是什么场合”
婢女面上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禀报,待公主听完后,却脸色大变,扬声道:“别院中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本宫先去查看,片刻便回,诸位还请尽兴”
主持集会的人走了,这游戏也进行不下去了,众人也是一头雾水,可只是窃窃私语,不敢乱走,没多一会儿,有婢女悄悄去了宋澜和李景瑢所在的亭子中去,浅语了几声,让他们跟着她们前去。
他们随着婢女一起去到了离这里不远的的茉英阁,院里种植了一大片茉莉,三月清风一动,花香怡人,到了房间门口,房门微微敞开,待往里一瞥才发现,有一女子躺倒在里面,腹部上被插了一刀,鲜血直流,宋澜一惊,这是遇到案子了,还是凶杀案。
宝鸾站在房间外面,脸色不善道:“敢在本宫的诗会上生事,简直是胆大包天,凶手估计就在今日的来宾当中,现在还未有人离场,你们两个务必要把凶手给本宫捉出来”
宋澜小心翼翼的迈步向前,进入屋内,李景瑢则是未动,问道:“殿下可知道死者身份?”
“这位是芳泽院的行首柳凤儿,她可是以舞闻名汴京的,特地请她来候着在宴会快结束的时候献舞助兴的,没想到却遭此横劫”
“谁是第一发现人?”
宝鸾侧头看看,刚刚上来禀报的婢女和另一位着茶色衣裙的婢女上前来道:“奴婢们是第一发现人”
这内院的婢女都着茶色衣裙,梳着差不多的发髻,第一个来禀报的婢女稍高一点,另一位则稍矮一点。
李景瑢道:“讲讲当时的情况”
稍矮一点的婢女道:“柳行首本来是安排等在这件屋内的,时候快到了便引她去前院登台表演,这还有些时辰,柳行首说她有些饿了,问我们可否拿些点心来”
李景瑢道:“你们便两个都去了?”
稍高一点的婢女道:“是奴婢去拿的”
稍矮一点的婢女补充道:“后来柳行首说自己表演要用到的折扇好像掉在来的路上了,她本要出去找的,我怕一会儿有人来唤她,找不见人可不好了,想着左右香儿一刻钟的时候便回来了,遂自己去寻了,没想到不在这的短短时间里,柳行首便遇此大难了”
李景瑢肃容道:“仅仅一刻钟的时间,这作案的时间可有些紧,刚刚曲水流觞时若是中间有离席之人,便有可能是杀害柳行首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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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这茉英阁查案的时候,流水亭那边还议论不停呢,这时有人从外面进入了亭内,低声皱眉道:“真晦气”
随他来诗会一直候在亭子里的管家问道:“老爷,怎么了?”
“出去如厕,却遇到莫名其妙的事,也不知道公主殿下的别院中,怎么会有这般低俗的女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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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茉英阁里的宋澜道:“你们过来看”
公主却寸步不移,堂堂公主,怎能凑到死尸跟前,这有失体统,而身为刑官的李景瑢则是迈步进了去。
他道:“整体来看,屋内还算整齐,桌椅床几没有十分凌乱,但是门这边的花几倒了,花瓶也碎了”
稍高一点的婢女道:“我正是听到屋内有响声,正巧在外面遇见菱儿才与她赶忙回来的,一进屋内却发现柳行首躺倒在地,便叫菱儿留在原地,我则跑去禀报公主的”
宋澜则观察着尸体道:“你看她是倒在地上的,表情有些惊恐,似乎是有点错愕,这种表情一般是死前看到了凶手的样子,但是不解为何会下手杀她,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李景瑢也观察道:“虽然是一刀毙命,但凶手下手似乎不够利索,入刀的力度有点顿”
宋澜道:“正面的衣衫有些凌乱,似乎是发生了些撕扯,但若是这样的话,却和屋内家具摆设并不十分凌乱的现场相悖,这倒是有些奇怪,且这刀口是从下至上入刀,插入心脏,说明起手是从下方起,凶手很有可能与柳行首身高相差不多”
“其实......”,那名叫菱儿的婢女想说些什么,却被外面的一阵嘈杂声打断,不知流水亭里的那些人怎么过来了。
宝鸾暗中吩咐道:“封锁别院各处出入口,凶手定是还在其中,可不能将其放跑,销毁证据”
有下人退下去吩咐了。
宝鸾不悦这些人擅自行动,但却从这些人当中看到了内东门司内侍魏琳,“魏先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魏琳道:“这不是知道公主组织诗会,官家特地派我前来传达官家赞赏之情的,官家忙于公务,不能亲自前来与汴京城内的才子佳人共同吟诗作对,但公主能够承担起这文化宣扬的重任,官家倍感欣慰,因此赏赐了镂空花鸟鱼虫香熏铜球一对以作为彩头,赏给诗才最惊艳的人,只是臣来此时不见公主身影,听众人说公主在此,才前来的,没想到这是......”
他侧身看了一眼屋内,面露诧异之色。
宝鸾道:“魏先生是元先生的贴身人,便也是父皇身边的贴身人,本该好好招待一番,但今日魏先生来的有些不是时候,本宫本想让李府尹不动声色的找出凶手所在,而其他人则在流水亭中继续吟诗作对,也不会因这等晦气事而扫了兴,但魏先生既到此,看来今日这事怕是盖不住了”
公主转而对其余人等道:“诸位今日怕是要晚归了,府中发生了这样的事,实在也非本宫想要看到的,这凶手胆大包天,青天白日下敢在本宫府上作案,本宫一定会给诸位一个说法。如今别院各门已封闭,还请稍诸位安勿躁,待李府尹查明凶手,自然会放大家归家”
其他人之间一阵交头接耳声,似乎都很不安。
自从其他人过来后,宋澜便起身离远了钟行首的尸体,她今日没有换上男装,总不能在这以郡主的身份亲身查案,她现在已经不是她自己了,既然顶着嘉城郡主的身份,则不能给这层身份及其家族带来不好的影响。
魏琳走了过来,震惊道:“竟有人这般大胆,若是抓到绝不能姑息”
宋澜见李景瑢此时正在检查尸体的背面,发现尸体背面的衣服并不凌乱,这一点令她有所怀疑,又是一处尸体表象与现场情况相悖的地方,而后她走到花盆附近,蹲下来捡起一块碎片看了看,触手却有点冰凉的感觉,她不禁凝眉沉思。
魏琳显然注意到了她,上前道:“这位便是嘉城郡主吧,勘验之事由官府去做便是,怎能由女子家亲身上阵呢?”
朱盈盈在一旁则阴阳怪气道:“魏先生这便不知了,郡主做的是老本行呢”
众人中发出一阵窃笑,虽说以前做的是知县、通判、代理知州这样的职位,但是遇到刑事案件,事必躬亲的去做,那也是做了些仵作的行当,这仵作向来是低贱的工作,成日里与死尸接触,最是令人瞧不起的,如今都已经恢复了郡主的身份,还改不了老本行,怎能不令人笑话。
宝鸾面有愧色,本来叫宋澜一同前来是为了让她帮忙一同将此事探查清楚,但没想到却令她被众人嘲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这时正在低头勘验的李景瑢道:“为死者伸冤,为生者昭雪,没有比这更有意义的行当了,生而为人,毁誉由人,每个人都跳不出这个圈子,难保不遇上有口言不清之事。若无明察之官,难道等身陷其中的时候才悔怨为何无一能为自己昭雪之官,又何必于此时令明官寒心?”
刚刚对李景瑢献殷情或是显露过仰慕之意的女子纷纷不言,好好一个清风朗月的相公却非要做这低贱卑微的事情,反而令她们好生难堪。
这些人当中对李景瑢刚刚那番话深有体会的应该是朱盈盈才对,她面上青一阵红一阵,讥讽道:“若是有人用己之长,陷害他人,达己之私,这天下的公序良俗岂不是叫她给破坏尽了,难道这样的人便当得起明察之官的称赞吗?”
宋澜知道朱盈盈对她的敌意,开口道:“我听人说,若是有人手里时长拿着一个锤子,那么她看何人何事都像是个钉子,眼界放宽些,心胸自然也开阔,所见世界自然不一样,望能与卿勉之”
朱盈盈囿于她心中所想的怪圈,自然听不进别人说什么,正想说辞回击呢,这时人群中突然发出一阵响,有女子惊而呀了一声。
众人纷纷去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观望,见一女子捂着嘴,而一男子十分诧异的看着自己的袖角,似是不知何时沾到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