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邻莱纭观后山屏障之外,景象豁然突变。前一刻还是灵雾缭绕、仙禽啼鸣的仙境,下一步踏出,便仿佛撞入了一个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灼热噩梦——这便是方圆数百里的赤荒原野。
据宗门古籍零星记载,在祁啸山脉还未经莱纭观祖师点化之前,这片赤地便已存在。
它深嵌于山脉外延的褶皱之中,大地是永恒不变的赤褐色,龟裂的纹路如同巨神皮肤上干涸的疮疤。稀稀拉拉的枯红色灌木扭曲着枝干,像垂死挣扎的囚徒,嶙峋的怪石则如同巨兽的骸骨,散落在广袤的荒原上。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尘土气息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硫磺焦糊味,吸入肺中都带着一股灼热感。
原野最中央,是一潭深不见底的黝黑水域,静得可怕,仿佛所有的光线和声音都被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了,透着一股吞噬万物的死寂。
水潭四周环绕着一圈苍白的沙地,寸草不生,与周遭的赤褐形成诡异而刺眼的对比。若有大能者御空俯瞰,会发现这整个原野竟酷似一颗巨大无比的、布满血丝的眼球,正冷漠地凝视着苍穹,令人望之脊背发凉,神魂悸动。
最奇特的是此地的灵气。得益于祁啸山脉的庞大灵脉,赤荒原野的灵气异常充沛,甚至比观内某些区域还要浓郁。但这灵气却狂暴杂乱,火属性的灼热、土属性的厚重、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阴暗气息互相冲撞、撕扯,如同沸腾的开水,根本无法被修士直接吸纳修炼。或许,正是这狂暴灵气的常年侵蚀,才造就了这片生命的禁区。
然而,极致的荒芜往往也孕育着极致的顽强。能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下来的动植物,无一不是经过残酷自然选择后的异种,它们更强悍、更凶猛,其皮毛、骨骼、妖核乃至毒素,往往都蕴含着外界罕见的奇异能量,是炼丹、炼器、制符的珍贵材料。
因此,自莱纭观建宗以来,便将这赤荒原野视为门下弟子最佳的天然试炼场。宗内不仅定期组织大规模历练,也允许甚至鼓励弟子自行结队探险。当然,每一份宗门指南都会用最醒目的字样警告:切勿深入核心区域!
越是靠近中央那黑潭,灵气便越是狂暴混乱,甚至会扭曲人的方向感与神识感知,滋生各种心魔幻象。修为不足、心志不坚者极易陷入其中,轻则精神受创,变得疑神疑鬼;重则神识溃散,出来后直接沦为痴傻之人。
而那口深潭本身,更是莱纭观最高级别的谜团之一。据私下流传,历代掌门都曾下去探过,却无一人能真正触及潭底,其深度、其下究竟有何物,成了一个永恒的未解之谜。
当然风险与机遇并存,尽管丧命于此的莱纭观弟子早已不计其数,宗门也从不强行禁止。修真之路本就是逆天而行,与天争命,温室里养不出参天大树。更何况,这里出产的珍稀魔兽材料、变异灵草,价值连城,不仅吸引着莱纭观弟子前仆后继,连周边宗门修士和散修们也常将此视为撞仙缘、搏富贵的险地。
唐灵此次的目标——三阶剑齿虎,便是赤荒原野的特产魔兽。这种魔兽体型壮硕,獠牙如铡刀般突出,皮毛坚韧如铁,性情凶猛暴戾,且因常年沐浴狂暴灵气,能操控些许土石之力,实力远超外界同阶魔兽。
以唐灵筑基大圆满的修为,单独对付起来确实极为吃力,拉上天元这个“人形凶兽”组队,实在是明智之举。
路上深聊,天元才知唐灵上次去福隆镇海选是接了宗门任务赚外快的。她性格豁达爽朗,早不将当初那点尴尬事放在心上,反而觉得天元这人“有点意思”。天元见她爽快,本想提议叫上消息灵通、或许能帮上忙的司徒俊,结果被唐灵一顿揶揄:
“哟~咱们擂台上一招败敌、吓得金刚境都不敢上台的天元师弟,这是怕了?两个人收拾一头三阶小猫咪还不够?要不要师姐我再给你找个奶妈跟着?”
天元顿时哑火,只得把话咽回肚子里,讪讪道:“师姐说笑了,我这不是想人多热闹点嘛……”心里却嘀咕:这师姐嘴皮子比她的剑还利索。
…
赶路途中,天元终于找到机会问出心中的疑虑:“唐灵师姐,刘欢师兄的伤势如何了?还有,上次袭击我们飞舟的那伙黑衣人,宗门查出来历了吗?”
唐灵闻言,脸上轻松的神色淡去几分,叹了口气:“刘师兄伤势已无大碍,正在静修恢复。至于那伙人……宗门派人查了一阵,但对方手脚干净,没留下什么明显线索,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毕竟没闹出人命,也没损失什么重要东西,这种无头公案,修真界哪天不发生几起?”
天元点点头,这个结果在他预料之中。星月派既然敢动手,必然有所准备。只是这笔账,他暗自记下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日后需更加小心。
看着沿途其他山峰弟子都在演武场集体打坐练气,井然有序,再想想火云峰那散养到近乎放羊的风格——除了呼呼大睡的孔武师兄,鬼影子都难见一个——天元忍不住好奇:“唐灵师姐,是不是除了我们火云峰,其他各峰弟子每日都有固定的修炼课业?”
“必修课?哦,你说这个啊。”唐灵恍然,“没错。在修为突破筑基、筑形境,稳固道基之前,无论内门外门,每日都需至少集中修炼一个时辰,由师兄师姐或长老督导,夯实根基。这是宗门惯例——当然,你们火云峰除外。”她说着,冲天元眨了眨眼,带着几分戏谑,“谁让你们有个‘别具一格’的师尊呢。”
天元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大家不努力,是沐云师尊根本就没这要求!这放养政策,还真是……随心所欲啊。也难怪每年都跑那么多弟子。
既然打开了话匣子,天元便顺势向这位“百事通”师姐打听起莱纭观的高层架构来。唐灵也是个爱聊的,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起来。
莱纭观明面上,除掌门公孙鼎外,设两位掌事,八位长老。
“咱们观里,修为最深不可测的,公认是掌门和您家沐云师尊,都是半步仙人的准仙境大佬。”唐灵压低声音,眼中带着敬畏,“不过私下里,大家都觉得沐云长老可能还要更厉害那么一丢丢。”
“哦?为何?”天元来了兴趣。
“因为沐云长老是真正经历过飞升雷劫的人!”唐灵语气神秘,“听说她硬生生扛过了所有雷劫,却不知为何没有飞升,反而……反而把最后那道最恐怖的劫雷给吸收了!”
“吸收劫雷?”天元是真的震惊了。渡劫者无不想着如何扛过去,从未听说有人敢主动吸收的,那与自杀何异?
“是啊!匪夷所思吧?”唐灵啧啧称奇,“传言都说,就是因为她这逆天之举,虽然成功了,却也伤了神魂根本,导致这里……”她指了指太阳穴,“有点异于常人,也断了飞升之路。”也有说法,沐云长老是故意不飞升,她想借飞升雷劫之力淬炼肉身,走那传说中的“肉身成圣,以力证道”之路,可惜最终功败垂成。
“当然,最流行的还是那个版本——为情所困,心魔滋生,渡劫失败。”唐灵耸耸肩,“不管哪个是真的,单凭她经历过完整飞升雷劫还能活蹦乱跳……呃,还能安然无恙,其实力绝对深不可测。掌门虽强,毕竟还未真正引动过仙劫呢。”
天元默默听着,心中对那位红裙师尊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同时也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始终觉得,沐云汐玥的“不正常”背后,隐藏着极深的秘密。
接着,唐灵又将其他几位大佬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遍:
另一位女长老星合怡,执掌水韵沧澜居,最年轻,是众长老的小师妹,温柔似水(据说发起火来能淹了整个祁啸山)。
其余几位分别是:风啸谷狄昊天(风属性,速度冠绝观内)、林幽峰时峙(木属性,炼丹大师)、艮丘山风庆德(土属性,防御无双)、冰心涧姬烈宇(冰属性,冷面冷心)、雷震台霄龙(雷属性,脾气火爆)、灿阳峰惧勐(金属性,攻伐锐利)。
两位掌事则是卓越(主管外务)与何无悔(主管内务,火云峰实际打理者)。
除了掌门和沐云汐玥,这几位都是宙宇境大圆满的修为,实力在伯仲之间,共同支撑起莱纭观的擎天巨柱。
听着唐灵如数家珍地道出这一连串宙宇境大圆满的名字,天元不禁有些恍惚。想想在鬼寂岭,一个金刚境就能称霸一方,开宗立派。而在这里,宙宇境大圆满却仿佛“量产”一般。
顶级宗门的底蕴,果然不是外界所能想象的。这也更坚定了他留在这里的决心——只有站在最高的平台上,才能触及最巅峰的风景,那些修行路上可能一生都无法悟透的关隘,在这里或许只需前辈只言片语的提点便能豁然开朗。
一路有美女同行,谈天说地,时间过得飞快。尽管赶了将近两个时辰的路,两人也并不觉得疲惫。远处,赤荒原野那标志性的赤色地平线已然在望,在夕阳的渲染下,更像是一片燃烧的炼狱,散发着危险而诱人的气息。
夕阳西沉,暮色渐合,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染上了一层血色光边。
唐灵看了看天色,停下脚步,转头问道:“天马上要黑了。赤荒原野的夜晚比白天更危险,很多夜行凶兽会出来活动,幻象也更频繁。我们是就在这里扎营歇息一晚,明早再进去,还是现在就进去?”
天元看得出唐灵是在迁就自己这个“新手”,他微微一笑,眼神中却毫无惧意,反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我状态正好,全听师姐安排。虽是第一次来,但有师姐这位经验丰富的向导在,想必也不会迷路。正好见识见识这赤荒原野的夜晚有何不同。”
唐灵闻言,英气的眉毛一挑,笑道:“嘿,不愧是咱们莱纭观新晋一哥,底气就是足!那我还担心什么?该担心的是拖后腿的我才对!走吧!带你这菜鸟开开眼!”
她甩了甩高马尾,转身便率先向那片赤色荒原迈去,步伐干脆利落,红色的弟子服在暮色中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
天元笑了笑,深吸一口那带着硫磺味的灼热空气,快步跟上。樱空神铸在介囊中似乎轻微震颤了一下,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奋感。
夕阳将他们并肩而行的身影投在赤褐色的大地上,拉得很长很长,仿佛两道利剑,义无反顾地刺入那片未知而危险的、正在被暮色吞噬的赤色迷域之中。空气中,狂暴的灵气因子在夜晚降临前变得更加活跃,仿佛无数看不见的凶兽,在无声地欢迎(或者说挑衅)着新的挑战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