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都市言情 潘德拉的葬礼

第6章

潘德拉的葬礼 居无定 17332 2024-11-12 16:48

  潘德拉决定对潘武采取强制措施,让潘武与赵小青尽快结婚。李兰有点担心,怕逼得太厉害了,潘武会死活不同意。

  潘德拉说:“有什么不好的?人家赵小青这么好的姑娘,上哪儿找去?他不要,就让别人捡了,这怎么行?他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这小子就是要跟我对着干,我非得把他拧过来不可!我看着小子是喝了谁下的迷魂汤,脑子昏了!不治治他,他就不知道好歹!”

  李兰说不过潘德拉,就不和他争。但是心里还是隐隐担忧,害怕这样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以潘武的性格和脾气,肯定不会同意的。但是潘德拉犟起来的时候比老水牛还厉害,任你几十个人都说不了拉不动的。李兰担心他们父子两个会因此而发生争吵,到时候这个家就没有安宁了。李兰又劝了潘德拉几句,潘德拉还是不听,强硬地说:“你别说了,我已经拿定主意了,就这么办!”

  潘德拉又对李兰说:“你明天就去赵小青家,说我们这边已经同意了,和他家父母商量结婚的日子,最好是明天就定下来。”

  李兰问:“他们两个才刚刚认识,要是她家不同意怎么办?”

  潘德拉说:“怎么会不同意,你不是看到了吗?赵小青和她娘都对潘武非常满意,还有,她家都让你把小青一个人带到咱们家来了,这不明摆着是同意这门婚事了吗?现在也就是个结得早与结得迟的问题,早结晚结,早晚要结,现在还搞什么先恋爱后结婚,真是胡闹!等他恋得几天,恐怕什么时候恋烦了,那婚就不结了,结婚是可以随便玩的吗?早点结婚,生了娃,好好过日子,这才是正理!”

  李兰又说:“那潘武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他敢!”潘德拉说,“现在家里是我做主,我说了算,我看他敢说个不字!”

  李兰噎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瞪瞪地看着潘德拉,好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王二伯定在农历八月二十八日下葬,这几天天正在办丧事,整夜整夜地敲锣打鼓唱孝歌,排场很大。王二伯的三个儿子为王二伯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葬礼,盛大到成为全村历史以来的首例,引得全村人每天傍晚就往王家跑,就是白天干农活的时间,也有一帮浪子闲汉聚集到他家院子里,跟着看热闹。这些人整天往王家跑,一半是因为好多年来没有看过这么大的葬礼。停放棺材的屋里有阴阳先生,屋外有敲锣打鼓吹唢呐的班子,王大奎还对大家说,等老父过了头七,就要请县城的歌舞团来唱一晚上歌的!另一半是因为办丧事的这几天,王家院子里天天在摆流水席,不管是谁,只要到了那里就有饭吃。流水席上是鸡鸭鱼肉加一大碗素酸菜汤,从早吃到晚,随到随吃。很多人就整天往王家跑,连午饭都在跑到那里吃。到了王家,先假装去看看王二伯的棺材,站得久了,随便找几个人瞎侃几句,王家的媳妇就喊,大家还没吃饭的快去吃饭啊,要喝酒的自己拿酒喝,多得是。大家就互相说吃饭吃饭,就入了席喝酒吃肉,聊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倒也聊得高兴。待到酒足饭饱,该看的都看了,该吃的都吃了。如果是中午,就该准备下地干活了,打着嗝,挺着肚子,揩着嘴上的油,慢悠悠地离开了。

  潘德拉站在自家院子门口,听着从王家那边传来的锣鼓唢呐声,心里骂着王家三兄弟:“简直是畜生!王二哥活着的时候,你们不把他当人看,吞他的家产,病了痛了都不管,一天都没孝敬过他。现在倒好,他死了,你们反倒大操大办,搞得你们好像是天大的孝子,你们是什么样的人,大家还不知道吗?”

  潘德拉心里愤愤的,冷眼看着那些不吃晚饭故意跑到王家去吃的人。那些人连走带跑,急匆匆的,像是怕去晚了就吃不上一样。有人从潘德拉家门口跑过,见潘德拉站在门口,就大声对潘德拉说:“老,还待在家里干什么,到老王家去!”

  潘德拉恹恹地问:“去哪里干什么?有什么好去的?”

  那人说:“看他们敲锣打鼓,好玩着哩!还有流水席吃!”

  潘德拉心里骂道:“别人死了,你倒好看热闹!就图个吃!”脸上却不露声色,说,“你先去,我就来。”

  那人跑着去了,潘德拉狠狠地给那人的背影投去一个白眼,背着手朝晒谷场走去。到了晒谷场,却不见一个人,人都跑到王家吃饭看热闹去了。潘德拉又走到合作社门口,大门紧紧闭着,潘武不在里面,估计去县城里上夜校去了。潘德拉心里烦闷,又是王二哥死又是潘武这小子的婚事,搅得他苦闷不堪。再想到王家那三个不孝子,还有这帮势利薄情的村里人,心就凉了一半,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烦心事!潘德拉想起前几天在观音庙和刘半仙聊的话,心里更加懊恼,都说人人都能得道,人人都能知道什么是道,但是想要得道真的是太难了,真正遇到烦心事的时候,什么道什么仙的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谁还有心思理会那些东西?自家的事情就已经把人忙得焦头烂额了,谁还有那闲工夫去修什么道?看来凡人终究是凡人,是永远都不可能得道的,因为没人能真正看淡一切,没有人!

  潘德拉一个人在晒谷场上闷闷地站了一会儿,见天色暗下来,就慢慢踱回家去,一头倒在床上,闭着眼睛想睡他娘的一觉。可是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一闭眼睛脑子里就乱糟糟的,搞得他更加烦闷。潘德拉听见王家的锣鼓声,心里想到:“这么多天了,一直没去看看王二哥,好歹也去看一看。”于是下了床,披上衣服,关了门,背着手朝王家走去。

  王家在大院子里架起几颗电灯泡,把整个院子照得亮堂堂的。院子里挤满了人,来来往往,影影绰绰,闹哄哄的像赶场一样。院子中间摆了八张八仙桌,人都在吃饭,还没吃上的就站在边上等。桌子上碗筷相撞,乒乒乓乓,热烘烘的酒味和肉味混在一起,随着那鼎沸的人声和锣鼓声潮水般涌出院子,一阵阵的,扑得潘德拉只想呕吐。潘德拉想要进去,无奈连院子门口都挤满了人,根本进不去。潘德拉就踮着脚,伸着脖子往里面看,却只看到正屋大门里面的一角,房梁上贴满花花绿绿的纸和符,先生唱经的声音和锣鼓喇叭声就从那里面传出来。

  潘德拉就想挤进去,挤了半天,又被里面的人挤出来。村里的赖皮二麻子认出了潘德拉,就大声笑道:“潘老头,你还没吃饭吧?别急别急,里边的人还没有吃完哩!吃饭要排队,你得排在我的后面。”

  潘德拉又羞又愤,骂了二麻子一句:“吃你娘的脚!我是来看王二哥的,不是来吃饭的!这死人饭有这么好吃!”

  二麻子涎着脸说:“我说老潘,吃不上饭也别拿我来出气呀!你看前面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哩!”

  潘德拉气得面皮发紫,说不出话来,拿眼睛瞪着二麻子,朝地上啐了一口,转身走了。那二麻子还在后面笑着对别人说:“你看这老头,赶不上吃饭还冲我发脾气,真是奇怪了!”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潘德拉一步不停走回家,一路上骂着这帮人:“人都死了,你们还这么高兴,把丧事当初喜事了!都是一些什么人!这是什么世道!”

  回到家,鞋也不脱就倒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生闷气。潘文被潘德拉叫去王二伯家帮忙做事去了,李兰去赵家寨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家里就变得空荡荡的。远处的锣鼓声还在响着,潘德拉想着死去的王二伯,又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切,突然觉得这样活着真是没什么意思。

  李兰是三天后才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潘德拉的心情被搞得糟糕透顶。一是李兰去之前说第二天就回的,可是一去就去了三天,一点消息都没有。潘德拉就担心:去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赵小青家不同意了?李兰迟迟没有回来,这让潘德拉每天茶饭不思,也不想下地干活,整日闷闷地躺在床上。第三天,潘德拉又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不知道是谁传的,说他家潘武要同时娶两个媳妇,这个消息马上成为了全村的爆炸性新闻。这个消息是一天傍晚,潘德拉躺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听到两个从他家院子旁边经过的女人说的。当时他马上跳起来,跑出院子,赶上那两个女人,大声问她们:“你们刚才说什么?我家潘武怎么了?”

  一个女人说:“你不知道啊?他们都说你家潘武要同时娶两个漂亮媳妇哩!你家潘武真是福气啊,可惜国家法律不允许一夫多妻哩。”

  潘德拉听了就怒了:“这话是谁他娘说的?谁说我家潘武要娶两个媳妇了?是谁?”

  两个女人本来还笑嘻嘻的,见潘德拉发脾气了,就收敛了,说:“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

  潘德拉问:“是谁?谁说的这话?你告诉我是谁?”

  两个女人听到潘德拉质问的口气,就不高兴了:“又不是我们说的,你朝我们发什么脾气呀?要问你自己问去!真是,一把年纪了,还一点礼貌都不讲!”

  潘德拉当时真想过去扇那两个娘们儿几个耳光,他的手发着抖,但是他忍住了,就压着声音问:“你们是从哪里听到这话的?”

  女人见他态度好了许多,才说:“我们是在王家院子里听到的,你要问就去那里问,那里人多,什么事情都传得快,你在这里缠着我们干什么,真是!”说完扭头走了,还轻声骂着潘德拉。

  潘德拉气冲冲地跑到王家院子里,当时快要到晚饭时间了,院子里已经摆好了桌椅碗筷,还没上菜,露天厨房里正乒乒乓乓地在炒菜,一片乌烟瘴气。许多人都还在地里干活,还没来吃饭,院子里除了帮忙的人,只有几个闲散妇女和无赖。

  潘德拉气冲冲地走进院子里,王大奎正在指挥人摆碗筷,见了他,就走过去说:“潘叔,你来了。先随便坐,等下就开饭。”

  潘德拉用眼睛搜寻着院子里的人,一边说:“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找人的。”

  王大奎就问:“你找谁?”

  “找那个乱说话的王八蛋!”

  王大奎听了,脸色就有些不对劲了,就说:“叔,你到底想干什么?”

  潘德拉的眼睛一眼看见了二麻子,二麻子蹲在牛圈旁边的墙角,正在和两个老头说话,一边说话一边朝他指指点点。潘德拉丢下王大奎,走到二麻子面前,说:“二麻子,你小子乱说什么呢?”

  二麻子仰着头看着他,说:“我说什么关你屁事!”

  潘德拉弯下腰,一把揪住二麻子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对他吼了起来:“那话是不是你小子乱传的?”

  那二麻子是个病秧子,身体瘦弱,一点力气都没有,想要用手把潘德拉的手掰开,却感觉衣领被两个铁手紧紧箍着,掰都掰不开。他的衣服被提起来,勒得两个腋下生疼,他挣扎着说:“你放开我,放开我!”

  院子里的人都围了过去,纷纷问怎么回事。潘德拉没有放开二麻子,而是把二麻子提得更高了,二麻子只能双脚踮着,潘德拉问他:“我问你,我家潘武要娶两个媳妇的话是不是你乱传的?”

  二麻子心虚,马上急了,指着围观看热闹的人说:“我没有乱说,大家都看到了,所有人都知道,不信你问问他们!”

  潘德拉本来不知道是谁传的,见二麻子说话鬼鬼祟祟的,就怀疑是他,谁知道他不打自招,顿时发怒,说:“放屁!你哪只眼睛看见的?你乱传我家潘武的事情,我看你是找死!”

  大家都劝潘德拉别生气,有话好好说。二麻子见人多了,胆子就大起来,说:“不要乱动手,打人是犯法的。再说,潘武的事情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你拿我出气干什么?”

  潘德拉就转过头去问围观的人:“各位乡亲,二麻子说的是真的吗?”

  围观的人都不说话,有人点头,有人轻轻摇头,有的又不说话,好像根本不关自己的事一样。潘德拉看了,心里非常窝火,怎么就没有人出来说一句公道话?潘德拉就不管围观的人,转向二麻子,张开大掌扇了二麻子两个耳光,骂道:“畜生东西,我看你是活腻了,敢造我家的谣言!”

  二麻子挨了打,就撒起泼来,两只手乱抓,杀猪似地大声喊道:“哎呀,不得了了,潘德拉打人啦!潘德拉打人了啦!”

  潘德拉怒从心头起,又准备扇二麻子两耳光,却听身后有人大喊一声:“住手!”回头一看,是王大奎三。王大奎扒开人群走到潘德拉边上,问:“怎么回事啊?”

  潘德拉正要解释,却被二麻子抢了先,二麻子哭着说:“你们看看,光天化日之下,无缘无故打人,这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大奎问:“叔,你为什么打人?”

  潘德拉说:“这小子乱说话,就该打!”说着又要打二麻子。

  王大奎一把将潘德拉拉开,黑着脸说:“干什么干什么?要打架出去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你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不懂道理,在别人家院子里撒野?”

  潘德拉没有料到王大奎会这么说话,惊讶地看着王大奎,现在的人怎么都变成这样了?他狠狠地瞪了王大奎一眼,抓住二麻子的衣领,把二麻子拉出了王家的院子。后面的人都议论纷纷,大多都在说潘德拉的不是。潘德拉不管别人怎么说,把二麻子揪到王家院子前面的水田前面,厉声问他:“畜生!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了?”

  二麻子嘴硬,看见院子里的人都跟了出来,胆子又大了不少,大声说:“死老头,谁乱说话了?你家儿子就是个花心大萝卜,要娶两个媳妇。他这是犯法的,我要告到公安局去,把你儿子抓起来!”

  潘德拉气极,又啪啪两个耳光打过去,把二麻子打得眼冒金星,叫苦不迭。围观的人都对潘德拉指指点点,劝他住手。潘德拉回过头去狠狠地看了他们一眼,却感觉手上一阵钻心的痛,回头一看,二麻子狠狠地在他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松了二麻子,捂着被咬的手,正要骂二麻子,却被二麻子转过来用手一推,整个人就掉到水田里去了。二麻子在岸上跳着说:“你个老不死的东西!敢打我?我告到公安局去,抓你进牢房,让你把牢底坐穿!”

  潘德拉一头栽倒在水田里,脸被水稻叶子划伤,嘴里全是烂泥,全身湿透,他爬起来,冲着二麻子说:“你小子给我站住,老子今天要宰了你!”说着就往岸上爬。看热闹的人都围到了水田边,或抱着两只手,或用手嗑瓜子,没一个人说一句话,潘德拉站在水田里抬头看着岸上的人,一种莫大的耻辱充斥着他的内心,他痛恨眼前的一切,痛恨这些看热闹的人。有几个人弯下腰向他伸出了手,他当做没看见,自己去爬那一米多的田坎。他的手脚沾满淤泥,爬了半天都没有爬上去。这时,潘文从院子里跑了出来,扒开人群,抓住潘德拉的手,把他拉上来。问他:“爸,你怎么了?怎么掉到田里去了?”

  那二麻子跑到不远处,因为没有看到潘文,还在跳着喊:“潘德拉,你这个老不死的,为什么不淹死在田里?”

  潘文马上反应过来,向二麻子跑去,二麻子见不对劲,拔腿就跑。但是潘文跑得比他快,眨眼间就追上了他,一把把他按到在地,一阵拳打脚踢。

  潘德拉站了起来,甩了甩身上的泥,慢慢地朝潘文走过去,潘文还在狠狠地揍二麻子,又是拳捶又是脚踢,把二麻子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潘德拉却叫住潘文:“算了,别打他了。”

  潘文说:“这小子欠揍!”说着又踢了二麻子一脚。

  “算了,回家吧!”潘德拉声音虚弱,看起来摇摇欲倒,潘文连忙过去扶住他。二麻子哭着说:“潘德拉,你给我听好了,大家都看到了,你无缘无故打人,我要告到公安局去,让公安局的把你们全家都抓去坐牢!”

  “你还嘴硬!”潘文又要过去打,被潘德拉拉住了。二麻子爬起来,一道烟跑了。

  “回家吧,咱们回家吧。”潘德拉说着就哭起来。

  潘文连忙问:“爸,你怎么哭了?怎么回事?”

  潘德拉哭着说:“罢了罢了,回家吧。”

  潘文不再多问,扶着潘德拉,慢慢地走回家了。

  潘德拉生病了,不是受伤,也不是风寒感冒,而是心病。潘文整夜守在潘德拉的床前,看着潘德拉。潘德拉不睡觉,两只眼睛盯着房顶,过很久才眨一下。潘文就问潘德拉是哪里不舒服,潘德拉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一直默默躺着,像一个瘫痪了的人一样。潘文就想到是二麻子那小子惹火了父亲,就打算再去教训他一顿,潘德拉却开口了:“你打他有什么用?你打死了他还要犯法哩!他只是他们中的一个,你打得完吗?”

  潘文不明白,就问:“爹,你说的他们是哪些人?他们怎么了?”

  潘德拉无奈地摇着头,又恢复了沉默。潘文没有办法,只好守在他身边。

  第二天中午,李兰终于回来了,一进屋,看见潘德拉躺在床上,头上用一块湿毛巾敷着,一脸病态,吃了一惊,问:“你这是怎么了?”

  潘德拉见了李兰,就挣扎着爬起来,怒着声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不是说头天去,第二天就回吗?问个意见要这么久?”

  李兰在床边坐下,忧心忡忡地说:“不好了,赵家又不同意潘武和小青的事了。”

  潘德拉听了马上坐起来,睁圆了两只眼睛,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你说什么?”

  “赵家要取消婚事,坚决不让小青嫁给潘武。”

  “为什么?他家之前不是已经同意吗?现在怎么又反悔了?”

  李兰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好像不好开口。潘德拉看着她,着急地说:“你快说呀,到底怎么回事?”

  李兰才说:“这都要怪潘武。我头天就去了赵小青家,和他父母商量两个孩子的婚事,他们一口同意。我说希望让两个人尽快结婚,他们也没有什么意见。当时就把婚事说定了,本来要回来的,他们硬是留我住下,说顺便商量一些结婚的事情,我就住下了。谁知道第二天,赵小青一个人来了咱们村,晚上却哭着回了家。她父母一问,我们才知道,原来小青是去找潘武的。她高高兴兴地到了合作社,潘武不在那里,去县城拉化肥去了。小青就去打扫潘武的住处,又帮潘武洗脏衣服。正洗着,潘武拉肥料回来了,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县城里的女子。小青说那女子长相好,一副文化人的样子。潘武把小青介绍给那个女子,说小青是他新认的干妹妹。又对小青说,那女子叫林雪,是他的女朋友。小青听了,一下子懵了,说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吗?潘武听了竟然说,别开玩笑了,我哪有什么未婚妻?小青说前阵子咱们父母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潘武一听就不高兴了,说那是他们瞎整的,根本没有征求我的同意,那是封建主义,我不承认,再说,你第一天来我家的时候我就不是已经认你做妹妹了吗?潘武又说,林雪才是我的对象。小青就哭了,说那你把我当什么人?潘武说,我一直把你当做妹妹啊。小青说,你是嫌弃我吗?潘武说,我没有嫌弃你,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不合适。小青就问,哪里不合适了?我哪里不好?潘武说,因为我早就有对象了,就是这位林雪姑娘。我们的事都是我爸爸乱整的,我们是新时代的年轻人,怎么还搞旧社会的那一套,婚姻大事由父母来做主?小青,你也念过一点书,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小青说,可是我喜欢你,我想嫁给你,你是要娶我还是娶她?潘武见晒谷场上的人都盯着他们三个看,就把小青拉进合作社里,说对不起小青,我不能娶你,我要娶的是林雪。小青哭了,说那你就真的不要我了吗?潘武说,小青你是个好姑娘,我配不上你,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的。小青就哭着离开了合作社,回了家。她父母听她说完这些,马上就跟我翻脸了,说你家潘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告诉我们他已经同意娶小青了吗?怎么现在他又找了另外一个女人,把我家小青踢开了,你们是觉得我家好欺负是吗?我当时不知道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向她家道歉,可是无论我说什么,她家都不同意,说这事情还没完,一定要潘武把事情解释清楚。我解释了半天,他们还是不听,就把我赶走了。我寻思不能带着这样的消息回来,好歹要有个结果呀。我就在我姐姐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又去赵小青家道歉。他家连门都不让我进,说想不到咱们家都是这样不守信的人,如果我们不给一个说法,他们家是不会罢休的!没有办法,我只好回来了。”

  潘德拉听了,嘴唇发抖,大骂了一声“畜生东西!”,一下子怒火攻心,一口气抽上来,两眼翻白,倒在床上。李兰和潘文连忙掐人中,按摩胸口。过了一会儿,潘德拉慢慢醒过来,又骂了一句“畜生东西!孽子!”这回一口痰卡在他的喉咙里,半天咯不出来。潘德拉急速地喘着气,看样子都快没气了。李兰和潘文又忙了一阵,终于把潘德拉救醒了。潘德拉慢慢恢复过来,突然一大口浓痰吐出来,整个人才缓过气来。潘德拉睁开眼睛就问:“潘武那畜生呢?快去把他叫过来!”

  潘文要去叫潘武,却被李兰一把抓住,使了一个颜色,潘文明白,就到院子里去了。

  李兰一边抚着潘德拉的胸口,一边安慰他:“你不要多想,好好的休息,回头我会跟他说的。”

  潘德拉说:“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不多想?你快去找那畜生来,我要问他个明白,看他到底是哪根筋出了毛病!”

  李兰还要劝潘德拉,却被潘德拉吼了一句,李兰只好出了屋子,把潘文叫过来,高声对他说:“潘文,你爹要你去把你哥叫回来来,你去找他去!”

  潘文应了一声,就要往外走,却被李兰拉住,悄声说:“你出去转一圈就行了,看差不多了就回来,说你哥到县城里去了。别找你哥,他回来非被你爹打死不可。”潘文明白了,大声说:“娘,我这就去把大哥叫回来。”说完跑出了院子。

  李兰见潘文走了,就走到葡萄架下坐下,心里想着突然发生的一切,事情怎么突然成这个样了?明明事件天大的好事,现在却闹得这么厉害。赵家肯定不会轻易罢休的,潘武又这么犟,这事情应该怎么处理啊?李兰想不明白,心里凄凄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李兰想了半天,实在想不明白,做什么事情的心情都没有,就这么坐着擦眼泪。

  下午五点的时候,潘德拉正睡着觉,突然想起来,今天是王二哥的头七!潘德拉和王二哥交情不一般,不能不去看最后一眼。于是就披着衣服下了床,走出屋子,见潘文正躺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睡觉,就叫醒潘文:“潘文,你看见你娘了吗?”潘文醒过来,打着哈欠说没看见。潘德拉又进屋里寻了一遍,还是不见李兰。潘德拉走到院子里,马着脸问潘文:“叫你去找潘武,他人呢?”

  潘文说:“大哥去县城了,估计要晚上才能回来。”

  潘德拉心里虽然很气,但想着王二哥的事情要紧,最后一晚上,好歹去送送他。刚打算要走,又立住了,算了吧,去了更伤心。再看见王家那三兄弟,他恐怕还要气昏过去!他就不想去了。就对潘文说:“今天是你二伯的头七,你代我去送送他,让他走好。你今晚就在哪里守着他到天亮吧。明天早上下葬,你也去帮忙抬一抬,有什么事情能做的,就尽量帮忙。”潘文应了,到水井边上打了一桶冷水,喝了几口,又洗了脸,就去王二伯家了。

  潘德拉看着潘文,心里宽慰了许多,真是难得的好儿子!又孝顺又听话,从来不敢顶撞父母,做事又勤快伶俐,从不说半个“不”字。再想想那潘武,他心里就来气,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不听话的儿子!本来想着他还有点能耐,能为我潘家长点名声,却没想到他是这么一个不懂事的人。现在把婚事搅坏了不说,还得罪了赵家。等我找到那小子,非得把他揍个半死不可!

  正生着闷气,见李兰右手拿着把镰刀,左手抱着两棵白菜,走进院子里。她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右脚像是怕着地一样拖着,一拐一拐的。潘德拉就问她:“你干什么去了?”

  李兰走到水井边,把刀和白菜放下,在一张小板凳上坐下来,脸上尽是疲惫的神色,说:“我去地里割了两棵白菜,晚上煮一点素菜来吃。”

  潘德拉见李兰脸色有些苍白,刚才走路又有点奇怪,就过去问她:“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李兰用两只手按摩右腿,说:“我这腿有点痛。”

  潘德拉就蹲下去,这里捏捏,那里按按,问:“哪儿痛?”

  李兰说:“整条腿又胀又麻的,像是充满了气一样,踩在地上就痛。”

  “怎么就突然痛起来了?”潘德拉把李兰的裤脚卷起来,检查着李兰的腿,“没有问题呀,什么时候开始痛的?”

  李兰说:“下午我去地里拔了拔野草,腿就突然变酸胀了,还扯着神经痛,站都站不起来。我在河边休息了一阵子,痛才慢慢消掉。后面站起来的时候,只要踩在地上,还是会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潘德拉就轻轻地帮李兰揉起来,一边说:“改天去医院看看。这个时候,可不敢乱生病的!家里头还这么多事情呢。”

  李兰见潘德拉的精气神恢复了不少,说:“你也不要生潘武的气了,会气坏身体的。”

  潘德拉说:“我不止要生他的气,我好要把他揍扁!”

  李兰就笑起来:“如果你真的把咱儿子揍扁了,那该怎么办?”

  潘德拉也跟着笑了,说:“扁了,就加点水,揉一揉,揉回去不就行了?我怕他有那么娇贵!”

  李兰被逗得哈哈笑,用手推了一下潘德拉的额头,骂他:“你这个老鬼!”

  李兰看着潘德拉的额头,层层叠叠一堆皱纹,眼角也像树杈一样多了许多眼纹,皮肤变得黝黑粗糙,露出衰老的痕迹来,就说:“老潘,你老了哩!”

  潘德拉也看着李兰,突然发现李兰的脸也老了,说:“你也老了哩。”

  李兰说:“你今年四十九了吧?”

  潘德拉说:“是啊,马上就要奔五十了。”

  李兰感叹道:“你说人这一辈子真是快啊,一眨眼的功夫,就快五十岁了,我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半辈子就快要过去了,真是没有意思呀。”

  潘德拉说:“人在世上就是这样,命短着哩!你还没活够,就快要进棺材了,有时想想,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李兰说:“我听人说五十岁是一个坎,跨得过去,就长命百岁;跨不过去,就差不多到头了哩!”

  潘德拉说:“你听谁瞎说的?什么坎不坎的,就算真的有,我们也照样跨过去!这么多年过来了,什么样的坎没经历过,还不是过来了?”

  李兰说:“可不能马虎大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该小心点还是要小心!等你明年满五十岁的时候,我就给你过生日,帮你平平安安度过五十岁!”

  潘德拉笑了起来:“又是过生日,我满三十岁的时候你就要给我过,还整了一身红内衣内裤给我穿,羞死人。明年可以过,但是不能再整什么红内裤了啊,首先申明,我不会穿的啊。”

  李兰说:“你懂什么!那是消灾辟邪的,有什么害羞的?”

  潘德拉说:“你不知道,三十岁那年,你整红内裤给我穿,第二天我去河边挑水浇地,挑水的时候许多人就看到我的红内裤了,就笑我说:‘潘德拉,你昨晚做什么啦?怎么把你媳妇的裤子穿上了?’”潘德拉说完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李兰羞得满脸通红,一边拿手打潘德拉的手臂,一边骂他:“哎呀!你这个老鬼,老了还这么不正经!”

  两个老夫妻打闹玩笑了一回,李兰说:“别闹了,都老夫老妻了,教人看见了笑话!”

  潘德拉说:“有什么好笑的?有人想笑叫他们笑去!他们还没这个福分呢!有些夫妻恐怕过了一辈子都没好好说过话,没有好好笑着打闹过呢!有的可能除了知道对方的名字之外,连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心里在想什么都不清楚呢,这才叫悲哀!”

  李兰就问潘德拉:“那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潘德拉说:“当然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你心里就想什么,你想的和我想的一样。”

  李兰白了他一眼:“这么老了还贫嘴!”

  潘德拉就认真地问李兰:“李兰,你跟了我后悔不?”

  李兰说:“说这些干什么?”

  潘德拉说:“你说,你跟我了几十年了,吃了这么多苦,你后悔不?”

  李兰说:“不后悔,有什么后悔的?从来不后悔。”

  潘德拉想起这么多年来的经历,又想起现在面临的许多麻烦事,感叹万千,说:“我潘德拉也是一辈子苦命,从没给你一天安稳的好日子过过。我想好了,等把潘武和潘文的婚事都办完了,我就要和你一起出去云游的,我要带你到处去游玩,什么地方好玩就去什么地方,我要让你多过几天快活日子!”

  李兰哭了,流着眼泪说:“好,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就算到天涯海角我也跟着你!”

  两夫妻说到这里,紧紧握着手,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他们的脸都被一阵火红的阳光照亮了。只见天边的云像一片火海,把半边天都映得通红。太阳在云层中穿梭,时而被遮住,时而露出来,云层中就投下许多条明亮的光柱,在远处的田野上方移动。而在那片火烧云的周围,正有一片巨大的乌云慢慢围过来,把头顶上的天空全部遮蔽了,那云乌黑乌黑的,跟铅一样。远处的乌云中亮了一下,过了好久,隆隆的雷声传过来。看来,一场大暴雨上就要来临了。

  天擦黑的时候,英惠气冲冲地走进了潘德拉家的院子。潘德拉和李兰正蹲在水井边上洗白菜,见英惠来了,连忙招呼她:“啊,亲家母,你来了,快进屋坐!”

  “谁和你是亲家!”英惠走到潘德拉面前说,“你家潘武呢?我要找他问个清楚,我家小青哪里得罪他了,要受他这么羞辱!”

  潘德拉心里一惊:“不好不好,她家来找麻烦了!”就陪着笑脸说:“亲家母,你先消消气,到底咋回事?”

  英惠鼓了他一眼,说:“你问我怎么回事?你自己清楚!李兰没跟你说吗?就是你家的潘武,他不想娶我家小青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把我家小青气哭?”

  潘德拉就说:“亲家你消消气,我也正要找潘武那臭小子,狠狠骂他一顿呢!你先坐坐吧,我马上去找他!”

  英惠说:“你别叫我亲家,从今以后咱们两家没有任何关系。你家潘武不是挺厉害的吗?搭上了县城里的女子,就把我家小青一脚踢开了,好像我家小青一分钱都不值一样。我今天来就是要向他问个清楚,他凭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我家小青。他不娶小青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坏她的名声?”

  李兰就走过去问:“小青娘,这话怎么说?小青的名声怎么了?”

  “怎么了?”英惠反问道,“你到赵家庄问问,现在谁不在传我家小青要嫁给一个同时娶两个媳妇的男人?而且还是做小妾!你自己说说,这算什么回事?我家小青还要嫁人,现在被说成这样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潘德拉和李兰大吃一惊,原本以为只是潘武自己不愿意娶小青这么简单,没想到现在把事情闹得这么严重,原来潘武要同时娶两个媳妇的谣言已经传开了。潘德拉立即大骂起来:“这个畜生东西,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看我不打死他!”随即又转向英惠说:“亲家母,你先坐着,等我去把那狗东西揪回来,狠狠揍他一顿!”英惠气得不说话,走到葡萄架下一屁股坐下来,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潘德拉对李兰说:“你在这里好好陪着亲家母,让他消消气,我去把那个畜生东西揪回来!”

  李兰心里虽然护着潘武,但是见潘德拉这么大的火气,不敢阻拦,就点点头说:“你去吧,可别乱打他啊!”

  潘德拉说:“不但要打,还要往死里打!”说完背着手就往外走。

  这时天上忽然雷声滚滚,眼看就要下大雨了。潘德拉还没走出院子,就听见院子外面传来摩托车的声音,只见潘武飞快地骑着车过来。潘德拉说:“好,来得正好,你不来,我还要去找你!”李兰和英惠都站起来,朝院子门口走去。

  潘武把车骑到院子里,一下子跳下来,车也不停靠就丢到一边,那摩托车就顺着势向前滑去,撞倒了院子里的一个桶,“哐当”一声,摩托车也倒在了地上。

  潘德拉正要大发雷霆,却被潘武枪了先。潘武脸上全是汗,汗里沾满灰尘,脸上花黑,一副非常着急的样子,他走到潘德拉的面前就问:“爸,你背着我对林雪说什么了?”

  潘德拉楞了一下,这小子说什么呢?我不先问你,你反倒先问我了,就怒着声说:“你还有脸回来!你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吗?”

  李兰在边上说:“潘武,小青的妈妈来了,你好好跟她说说,你跟小青到底是怎么回事?”

  英惠走到潘武边上说:“对,你说清楚,为什么不要我家小青?你今天要是说不清楚,就别想走!”

  潘武瞅了英惠一眼,却并没有理会她,而是继续对潘德拉说:“你是不是在林雪面前说我的坏话了?”

  潘德拉一惊,怎么又把那县城姑娘扯进来了?但是他对潘武这种说话的语气感到很生气,就骂潘武:“畜生!你敢这样跟你老子说话?我看你是要反天了!”

  潘武却不依不饶,追着潘德拉问:“前些日子在合作社我就见你跟林雪说了什么,林雪和我本来好好的,自那天以后就对我不冷不热的了。肯定是你跟她说了什么话,她才这样的,是不是?”

  潘德拉心想,难道那姑娘都把自己说的话都告诉潘武了?潘德拉本来有点心虚,但是看到潘武敢这样顶撞自己,不由得火气上窜,发起脾气来:“今天让你来不是要你扯这些乱起八糟的东西的。我问你,你和赵小青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娶她?”

  “不娶就是不娶,没有为什么!”潘武说,“那你又为什么存心拆散我和林雪!我哪里做错了?你说呀,我选择自己的对象哪里有错?”

  潘德拉一个耳光扇过去,把潘武打了个趔趄,冲潘武吼道:“孽子,你是聋了,没听见我问你话吗?”

  潘武捂着脸,脸色先是红色,继而变成紫色,又全部变成黑紫色,两个嘴角往边上抻,颧骨上堆起两堆肉来,眼眶里冒出了泪水,像是忍了半天终于爆发了一样,“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冲潘德拉说:“都是你,要不是你乱说话,林雪也不会离开我!你凭什么不让我娶林雪?你这是封建专制!”

  潘德拉气得两眼冒火,嘴唇发抖,口里说着:“孽子!孽子!我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一边要去寻棍子,李兰赶紧去拦住他,说:“你别打孩子,先让孩子说清楚。”潘德拉不听,在院子里乱走,寻找教训潘武的工具。

  在这个空当,英惠因为受到了潘武的忽略,更觉得自己委屈,就跑过去抓住潘武的两个肩膀,使劲地摇着他,锐着声,像是吵架一样地问他:“我家小青哪里不好了?你要那样对她?你现在害了她,你要怎么办?你要怎么办?”

  潘武身体一扭,把英惠甩开,挺着胸对着潘德拉,说:“我没有错,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潘德拉找到了一把锄头,就抡起来,快步走向潘武,要拿锄头去打他。李兰拼命拦住潘德拉,大声对潘武说:“潘武,你还不赶快走!”

  潘武说:“我不走,我就不走!我没有错,错的都是他!”潘武愤怒地用手指着潘德拉。潘德拉见了,就要拿锄头去打潘武,李兰两只手抓住锄头把子,说:“你还真打?打死了怎么办?”

  潘德拉说:“死了更好,死了省心!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畜生!”说着又要去打。

  潘武站得笔直,一点都不怕的样子,冷冷地说:“明明是你做错的事情,后果却要我来承担。”

  潘德拉被他的话激得火冒三丈,又是跳又是骂,还好李兰死命拦住他,不然他真的要拿锄头去打潘武的。英惠被潘武甩开后,彻底疯了,头发散开,尖声哭叫着,又抓住潘武的衣服不放,哭着说:“我家小青现在没脸见人了,都是因为你!你这个坏蛋,坏蛋。”一边用手捶打潘武的胸口。潘武一言不发,像个木桩一样立着,任凭英惠怎么打,只是愤怒地看着潘德拉。

  李兰一边拦着潘德拉,一边朝潘武吼道:“潘武,你要不赶快走,要不就把话说清楚,你为什么不要小青?”

  潘武正要说话,却被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打断了。天上乌云翻滚,云层中亮起了闪电,雷声像许多大石头一样从头顶上的天空滚过去。天色暗黑,狂风骤起,扬起地面的沙尘四处乱飞。在雷声和风声之外,王家的方向还传来一阵鞭炮声,接着锣鼓声唢呐声响起来。潘德拉、潘武、李兰、英惠四个人都停了几秒钟,听着远处的锣鼓声,潘德拉心里一酸,今天是王二哥的头七,都没能去送他一程!

  又一阵雷声响起,把锣鼓声淹没了,声音过后,大家又开始吵起来。

  “要我把话说清楚可以,先让他把话说清楚,为啥要拆散我和林雪?”

  “潘武,你是疯了!你敢这样对你爹说话!”

  “你别拦着我,我今天非把他打死不可!这样的儿子,有了还不如没有!”

  “你要对我家小青负责!她现在除了你,谁都不能嫁了,你要是不娶她,我就跟你没完!”

  “如果不是你瞎张罗,怎么会有这么多事?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想结婚,是你擅做主张安排这些事,现在弄出这么多事情来,也都是你的责任!”

  “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你半点出息没有,这么大了连一个媳妇都娶不上,你这不是丢我家的脸!”

  “我家小青哪里不好?你要这么嫌弃她?”

  “我说过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我娶不娶媳妇跟你没关系,你管我干什么?”

  “潘武,别说了,还不快给你爹跪下认错!”

  “要不是为了我潘家的香火,老子才懒得管你死活!你死了最好!”

  “我没错,错的是他,一切都是他的错!”

  “我不管你家的破事,我要你说清楚,你为什么要坏我闺女名声?”

  “我没有坏你闺女名声,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亲家母,你别跟这小子多说,先让我揍他一顿!”

  “老潘,你静一静,让潘武跟小青的娘把话说清楚!”

  “你耳朵聋了?到处都在传你要娶两个媳妇,还要娶我家小青做小的。这难道不是你做的好事?你把我家闺女的名声都搞坏了,她现在连门都不敢出!”

  “是他们乱传的,根本没有这回事!”

  “我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反正我家小青现在已经没脸见人了,村子里哪家不在嘲笑我家?我家小青这么好的一个女子,就被你这么毁了!你看现在要怎么办?”

  “潘武,你这个畜生,你不要人家小青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坏人家名声?”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你要是不在我背后做那些事,现在也不会是这样!你要是不干扰我的婚姻,我早就和林雪结婚了。现在你高兴了,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

  “反了反了,儿子竟然骂起老爹来了。老天呀,你要是长了眼睛,就劈死这不孝儿吧!”

  “我不管,反正你要对我家小青负责,你要是不娶她,我就上法院去告你!”

  “你告诉小青,让她死心吧,我喜欢的是林雪,除了林雪,我谁都不娶!”

  一个闪电噼里啪啦从空中垂直闪下来,掉在远处的田野中,黑暗的空气一下子被亮光劈开,把四个人吓了一跳,因为他们都亮光中看到小青就披头散发的站在院子的门口!

  “潘武哥”小青轻声问道,“你真的不要我吗?”

  “青儿!”英惠丢了潘武,跑到小青面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凄凄地哭起来:“你怎么来了,都叫你不要来的,你怎么就来了?”

  潘武目瞪口呆地看着小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下雨了,豆大的雨点啪啪啪啪打在地上,一时间尘土飞扬,空气中充满一种沉闷浑浊的味道。潘武的眼泪和雨水混在一块,嘴里一失声,哭了出来:“小青,我对不起你!”

  潘德拉说:“潘武,你这畜生东西,还不赶答应小青,把她娶了。你把她娶了,我就饶了你!”

  李兰见雨下大了,就对大家说:“下雨了,快进屋去,有什么话屋里说去!”

  小青哭起来,说:“潘武哥,你跟我说,我哪点不好?我哪点不讨你喜欢?我马上改,我就改的!”

  英惠狠狠地看着潘武,对小青说:“小青,都是你命不好,怎么就遇到这么一个负心汉?他要娶那县城女子就让他娶去!咱不要了,咱回家,啊?”

  小青说:“潘武,我真的比不上那个林雪吗?”

  潘武的眼泪哗哗地流,说:“小青,不是这样的。你是个好姑娘,可是,我喜欢的是林雪。要是我先遇到你,我肯定是要娶你的!”

  “潘武,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嘴硬!赶快答应了小青娶她,你快说呀!”潘德拉在旁边干着急。

  潘武仰着头淋了一会儿雨水,把脸对着小青说:“小青,对不起,我不能娶你,我打算要娶林雪的,对不起!”

  小青听完,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英惠连声呼叫着她的名字,小青已经昏死过去了。英惠坐在泥水里,把小青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一边哭一边叫小青的名字。潘德拉和李兰赶紧跑过去,要把小青扶到屋里去,英惠不让他们帮忙,发疯似的把潘德拉和李兰推开:“滚开,都给我滚开!不要你们管!”

  潘德拉和李兰劝了好几次,仍然没有一点办法。雨越下越大,天已经全黑了,只是借着从王家那边搭起的好几颗一百瓦电灯泡传过来的微光,可以看见英惠母女两个人的身影。潘德拉仰天长啸,老泪纵横,本来天大的一件喜事,现在却搞成这样。潘德拉听着远处的为王二哥送行的丧乐和锣鼓声,突然觉得那声音就是为他自己演奏的。就像老王一样,他就从来没有好好过过一天幸福日子,而这突如其来的婚变就如同他的生活的尽头,一切都完了,没有任何希望了!

  潘德拉哭了一会儿,借着光看见雨中的潘武,潘武站着,哭着,他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变得这么糟糕。潘德拉颤微微地走到潘武面前,用力扇了潘武一耳光,哭着骂他:“你这个畜生东西!你把人家小青害成这样,你还是不是人?”

  潘武突然像山洪暴发了一样朝着潘德拉吼起来:“都是你!都是你造成的!你才是罪魁祸首!”

  潘德拉又扇了潘武一个耳光:“你不是我潘德拉的儿子,你是个畜生!我潘德拉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李兰见潘德拉下手重了,就拉住他,一面哭着求潘武:“潘武,娘求求你,赶快给你爹和小青认错,说你错了,你要娶了小青,就没事了,快说啊,娘求你了!”

  潘武说:“我没错,为什么还要我认错,我不认错!我说过多少次了,全都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潘德拉就用手指着院子门口,说:“你滚!马上给我滚!从今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不用回来了!”

  潘武说句“滚就滚!我也没有你这个爹!”。说完跑到摩托车旁边,扶起车就往外走。经过英惠母女旁边时,他看了昏死过去的小青一眼,仰着头大哭了一声,便发了疯似的叫喊着,推着摩托车跑了。

  这个时候,小青醒了,她听见了潘武的声音,就从英惠的怀里起来,在泥地里爬出院子,爬到大路上,看着昏暗的大雨,哭着喊潘武的名字:“潘武哥,你别走,你别丢下我!”说着就往前面爬去。

  英惠发了疯,尖叫着跟在小青后面:“青儿,我的青儿,回家吧,咱不嫁了,咱谁都不嫁了!跟我回家吧!”

  潘德拉和李兰跟出院子来,看着前面泥路上的两个母女,也跟着哭起来。潘德拉大喊一声:“老天呀,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啊!”喊完脑袋一沉,眼前一黑,就倒在了泥水里。他躺在泥地上,先是听见李兰的声音和滂沱大雨的声音。后来这些声音都听不见了,只听见王家的锣鼓声,他有一种即将跟随王二哥而去的感觉,他觉得那丧乐分明就是为他而演奏的。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