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都市言情 从红井归来的路明非

第136章 琉璃

  蛇歧八家的本家议事厅,沉静得能听见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巨大的屏风前,八张紫檀木矮桌呈扇形排开,八位家主正襟危坐,目光或审视、或探究、或漠然地落在路明非、凯撒、零和楚子航身上。

  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压力,混合着名贵木材和熏香的气息。

  橘政宗——这位蛇歧八家的大家长,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正用流利的英语介绍着家族的历史与合作的诚意。

  路明非的视线有些飘忽,不安地扫过那些或苍老或精悍的面孔,直到……他的目光撞上了角落里那个安静的身影。

  她就坐在源稚生下首的位置,却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一身素净的绯袴,衬得肌肤白得像新雪,缺乏血色。长长的暗红色头发瀑布般垂下,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樱花般淡色的唇。她低着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穿着和服的旧布偶,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布偶金色的头发,对周遭肃杀凝重的气氛浑然未觉。

  那一瞬间,路明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血液带着一种奇异的轰鸣冲上头顶。

  是她!

  那愧对的心意,在这一刻骤然清晰!那份被他感知到的、被精心包裹的、纯粹的孤独,此刻就具象化地坐在那里,像一幅被遗忘在角落的、脆弱易碎的水墨画。她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和目光,只剩下她自己和那个不会说话的布偶。

  路明非几乎忘记了呼吸。胸口的钝痛似乎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魂深处被牵引的震颤。

  他看着她绞着布偶头发的手指,那么用力,指节泛着白,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锚点。昨夜阳台上的所有混乱思绪——关于高塔的公主、关于无法打开的窗户、关于膝盖上那点微不足道的红——此刻都汇聚成一道刺目的光,直直投射在那个身影上。孤独找到了它的回声,在这肃穆的议事厅里,无声地炸响。

  无关喜欢,只求问心无愧。

  路明非没想到能这么轻易遇上绘梨衣,但既然遇上了,他就不能什么都不做……

  反正他在日本营造的形象也是个傻子,那就傻到底吧!他按下决心。

  “……为了表达蛇歧八家对卡塞尔学院三位专员莅临的诚意,”橘政宗的声音将路明非猛地拉回现实,他惊觉自己失态地凝视了太久,慌忙垂下眼,心跳如擂鼓。

  橘政宗微笑着示意侍从:“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精美的漆盘被端上,分别送到三人面前。凯撒面前是一把镶金错银的古刀短匕,寒光内敛;楚子航面前是一方古朴的端砚,墨色沉凝。轮到路明非时,盘中是一套精致的和风点心,栩栩如生的樱花造型。

  路明非看着那盘点心,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绘梨衣。她依旧低着头,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这个准备做“傻事”的男孩,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想找点什么能回应的东西,像个试图安慰迷路小孩的笨拙大人。西装口袋里空空如也,除了……那个在秋叶原买的、还带着他体温的《塞尔达传说》纪念徽章。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窘迫,掏出了那枚小小的、在满室珠光宝气中显得格外廉价的金属徽章。海拉鲁的三角力量标志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光。

  什么也好,都不所谓,只要能和她说上话,就有接触的机会,就有之后……

  他向前一步,声音有些干涩,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绘梨衣的方向:“谢…谢谢大家长!那个……我…我也有个小东西,不成敬意……”

  他本想将徽章递给侍从转呈橘政宗,或者干脆放在自己面前的矮桌上。然而,就在他拿出徽章,那独特的游戏标志在灯光下闪烁的瞬间——

  一直低垂着头的绘梨衣,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抬起了头!

  暗红色的发丝滑开,露出了一张令人屏息的、精致如人偶却又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大而空洞,像两泓深不见底的暗红湖泊,此刻却骤然亮起了一簇微弱却异常专注的光。她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地钉在了路明非手中的那枚小小徽章上。

  整个议事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源稚生脸色微变,身体瞬间绷紧。橘政宗温和的笑容也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停顿。其他家主们更是面露惊诧或不解。

  橘政宗早就发现本部来的S级专员对自己“女儿”目不离身,这很正常,绘梨衣的魅力是很大的。但如此光明正大地表现,橘政宗怀疑起昂热看人的眼光。

  莫非,S级都是这样?

  就在这死寂般的数秒间,绘梨衣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举动。

  她松开了怀里的布偶(布偶“啪嗒”一声掉落在榻榻米上),旁若无人地站了起来。无视了周围所有惊愕、探究甚至隐含不悦的目光,她径直走向路明非。她的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孩童般的直接。

  路明非完全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绯红的身影靠近。

  因为他也不知道上一次,他是如何吸引到绘梨衣的。他也怕搞砸一切,所以才有所迟疑,但这一刻,他才清楚知道。

  不需要拥抱,绘梨衣需要的很小。她只要和源稚生说一句想要,就可以应有尽有。

  但没有人懂她,绘梨衣自己也不知道有这些东西的存在。

  绘梨衣在他面前停下,距离近得他能看清她纤长睫毛的颤动。然后,她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轻轻碰触了路明非手中那枚徽章。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的手背,路明非浑身一颤,仿佛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胸口的旧伤处,那熟悉的隐痛似乎又清晰了一瞬,与眼前少女苍白面容下隐藏的某种脆弱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伤痛不是因为伤口,而是过往再次被揭开。

  绘梨衣的指尖在徽章上海拉鲁的标志上摩挲了一下,然后,她抬起头,那双空洞又专注的暗红色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路明非惊慌失措的脸。她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她可能试图说“林克”或“游戏”,但未能清晰发声)

  绘梨衣也害怕发声,她不想杀人。

  下一秒,在路明非和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做了一个更惊人的动作——她伸出手,不是去拿徽章,而是轻轻地、带着点好奇和执拗,扒拉了一下路明非握着徽章的手指,仿佛在研究这个能变出她熟悉“宝物”的人,到底是什么构造。

  “绘梨衣!”源稚生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凝固的空气,低沉、冷冽,带着兄长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几乎无法压抑的紧张。

  他已然站起,挺拔的身形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按在刀柄上的指节微微发白。

  整个议事厅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稚生,无妨。”橘政宗的声音适时响起,温和依旧,如同一股暖流试图融化坚冰。他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无懈可击,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幕从未发生。

  他的目光掠过依旧僵持在原地的绘梨衣和路明非,落在源稚生紧绷的脸上,带着一丝“长者看孩童玩闹”的宽厚包容,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绘梨衣心思纯澈,如赤子琉璃。她难得对路专员的礼物如此一见倾心,这是缘法,强求不得。”

  橘政宗转向路明非,眼神中的歉意恰到好处,却又蕴含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掌控感:“路专员,实在抱歉。小女自幼养在深庭,少经世事,不通人情世故。见到心爱之物,便如稚童忘形,绝无半分怠慢冒犯之意。还望路专员海涵,莫要见怪。”

  这番话如同最精妙的润滑剂,将一场可能引爆的尴尬与冲突,轻描淡写地化解为“天真少女的无心之举”。他巧妙地给了路明非一个巨大的台阶,也维护了蛇歧八家不容侵犯的体面。

  而路明非看着眼前依旧在轻轻扒拉他手指的绘梨衣,感受着她指尖那微凉而真实的触感,昨夜阳台上那个沉甸甸的比喻——“鱼缸里孤独的小白鲸”——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只是此刻,这头懵懂的小白鲸,正用它的鳍,好奇地触碰着鱼缸的玻璃壁,而壁外,是同样茫然无措的他。

  路明非下意识把徽章递了过去。

  就在徽章被递到绘梨衣面前的瞬间,她那双原本带着困惑和探索的眼睛,骤然被纯粹的、璀璨的光芒点亮!仿佛沉寂的夜空突然绽放了烟火。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不再是扒拉,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小心翼翼地从路明非汗湿的掌心接过了那枚小小的金属片。

  她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捧起一片羽毛,又坚定得像是握住了整个世界。她甚至不再看路明非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掌心的徽章彻底俘获。那淡色的唇,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如同冰封湖面悄然绽开的一线微光。

  就在绘梨衣的注意力完全被徽章吸引的刹那,源稚生动了。

  他的身影快如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绘梨衣身侧。他没有粗暴地拉扯,那会惊吓到她。他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左手,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扶住了绘梨衣的手臂,同时身体巧妙地、不着痕迹地隔开了她和路明非之间那过于接近的距离。

  他微微低头,用只有绘梨衣能听见的、极其轻柔却蕴含着兄长绝对权威的语调低语了一句(或许是“我们回去”或“给哥哥看看”)。

  绘梨衣似乎对源稚生的靠近有着本能的熟悉和顺从,她只是更紧地攥住了手心的徽章,指节用力到泛白,顺从地被源稚生半引导着、半护卫着,带回了她原来的位置。

  源稚生俯身,动作轻柔地捡起掉落在榻榻米上的旧布偶,将它重新塞回绘梨衣空着的另一只手中。

  绘梨衣立刻用那只手再次抱紧了布偶,而握着徽章的手则紧紧贴在胸前,仿佛那是她新生的、最珍贵的宝物。源稚生坐回她身边,身体微微侧倾,形成一个坚固的守护壁垒,将绘梨衣重新纳入他绝对的保护范围。

  他抬眼,目光扫过路明非,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散的冷冽,有深沉的歉意,也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对刚才那奇异一幕的审视和评估。他对着橘政宗和路明非的方向微微颔首,虽未言语,但“此事到此为止”的意味清晰无比。

  这眼神比昨晚处理黑道事务还要冷淡。

  坏了,遇到顶级妹控了。

  路明非汗颜。

  橘政宗仿佛只是看了一场无伤大雅的小插曲,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温和的声音再次主导了议事厅的空气:“小插曲,让各位见笑了。我们继续方才的议题……”

  他从容地将话题引回正轨,流畅的话语如同无形的手,迅速抚平了厅内残余的紧张褶皱。

  “深藏不露啊?”凯撒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他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用只有三人能听清的中文调侃,“蛇歧八家的深闺大小姐,看来对你情有独钟?”

  那调侃里,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楚子航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却越过路明非,再次投向了角落里的绘梨衣。少女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掌心的徽章,苍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三角力量的纹路,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值得研究的珍宝。楚子航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锐利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深思。

  或许他在想,身为蛇歧八家八大家主之一,真的如此单纯吗?还有另有图谋?

  路明非没有理会凯撒的调侃,他的大脑还在嗡嗡作响。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