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他不再是少年
会议结束后的空气依然带着蛇歧八家本家那檀香与威压混合的余韵。
回到位于高层酒店的奢华套房,路明非感觉像卸下了一层沉重的盔甲,又像是刚从一个光怪陆离的深海中挣扎上岸,浑身疲惫不堪。
零如同一个精准的影子,无声地检查完套房的安全系统,确认了明日行程的细节,便回到了她自己的隔间,留下路明非独自面对巨大的落地窗和窗外东京永不熄灭的璀璨星河。
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但大脑却异常活跃。
绘梨衣那双空洞又瞬间被点亮的暗红眼眸,还有她紧紧攥着那枚廉价徽章时近乎虔诚的姿态……这些画面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他倒在柔软得能吞噬人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繁复的水晶吊灯,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沉浮。
不知何时,他坠入了梦境。
没有预兆,场景突兀地切换。空气里弥漫着夏日午后特有的、带着青草和阳光暴晒后尘土味道的气息。
蝉鸣聒噪,却透着一股奇异的安宁。
他正站在仕兰中学那条熟悉的、两旁栽满梧桐的林荫道上。
一切都熟悉得令人心悸,却又陌生得诡异。
阳光透过浓密的梧桐叶,在地上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校园广播里放着慵懒的校园民谣。
但校园里空无一人,只有他,和前方不远处并肩走着的三个身影。
是苏晓樯、诺诺……还有绘梨衣。
她们穿着仕兰中学那套蓝白相间的夏季校服裙,这装扮出现在她们身上,有种强烈的违和感,却又奇异地融合在梦境的光晕里。
苏晓樯走在最外侧,依旧是那副明艳张扬的样子,校服裙似乎也压不住她蓬勃的生命力。
她侧头笑着,似乎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马尾辫随着步伐活泼地甩动。阳光落在她脸上,是路明非记忆最初始那个耀眼又遥不可及的“小天女”。
诺诺走在中间,红发在阳光下像燃烧的火焰,校服外套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
她的步伐带着惯有的那种漫不经心的潇洒,眼神灵动地扫过周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随时准备搞点恶作剧。她是路明非仰望的、拯救他的、却又永远无法真正抓住的幻影。
而绘梨衣……她走在最里侧,紧挨着诺诺。暗红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穿着仕兰校服的模样,苍白脆弱得像个误入凡尘的精魂。
她怀里依旧抱着那个穿着褪色和服的旧布偶“小夜”,与这充满青春气息的校园背景格格不入。她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走着,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左手紧紧攥着,指缝间似乎透出一点金属的反光——是那枚三角力量的徽章。
她们三个走在一起,像一幅被时光扭曲的拼贴画,代表着路明非生命中不同阶段、不同意义的女性剪影:卑微的仰望、救赎的渴望、以及刚刚闯入的、带着沉重真相的悲悯与责任。
路明非站在原地,看着她们渐行渐远,走向林荫道的尽头。没有呼喊,没有追赶。梦里的他,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就在这时,前方的三个身影忽然停住了。她们转过身,目光齐齐投向路明非。
苏晓樯叉着腰,脸上带着熟悉的、略带骄纵的笑容,声音清脆:“喂,路明非!发什么呆啊?毕业晚会你到底参不参加节目?别又怂在后面当背景板!”
诺诺则抱着手臂,红发在微风中轻扬,眼神里是那种洞悉一切的狡黠:“衰仔,别磨蹭了。跟上啊,难道还要我开着法拉利来接你?”
她的语气带着调侃,眼底深处却有一丝路明非曾经无比渴望、此刻却已不再执着的关切。
绘梨衣没有说话。她只是抬起头,那双暗红色的、空洞又纯粹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路明非。
没有言语,但路明非却仿佛“听”到了无声的询问,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执拗和依赖:“一起……走?”
面对这三道目光,路明非久久驻足,而那三个人间角色的女孩儿也没有动作,似乎天生为路明非而准备,就等着他的一句回答。
刻在灵魂深处的孤独刹那烟消云散。
无数友人的低声细语在耳畔如清风拂过。
路明非的嘴角,缓缓地、极其平静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过去在苏晓樯面前卑微讨好的笑,也不是在诺诺面前强装镇定的笑,更不是面对困境时习惯性的讪笑。
那是一种……褪尽了所有青涩、犹豫、怯懦和患得患失的笑容。
平静,温和,带着一种历经风浪后沉淀下来的通透与了然。
他向前迈了一步,清晰地感受到脚下坚实土地的触感。他不再是那个躲在人群后、渴望被注意又害怕被聚焦的衰仔了。
他看着苏晓樯,声音温和而清晰,带着一种告别过往的释然,又带着迎接新生的畅然:“谢谢你,小天女。但毕业晚会,我就不参加了。祝我们前程似锦,尘埃落定,我一定来找你。”
他转向诺诺,目光坦然,不再有那种仰望星辰般的卑微悸动:“师姐,谢谢你以前罩着我。不过,现在……”
他顿了顿,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无比坚定,“我得自己走了,我长了一双腿,就是用来走路的,你也要好好的,凯撒老大这么仗义,是个大丈夫啊!回来这么久,都没有好好面对你,抱歉啊,回去了,请你吃饭,虽然你也不会在意就是了。”
那份沉重的、名为“喜欢”的执念,在经历了卡塞尔的生死、见识了东京的暗影后,终于被轻轻放下。
他不再是需要她庇护的雏鸟。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绘梨衣身上。少女依旧安静地抱着她的布偶,眼神专注地看着他,等待着。
路明非走到她面前,没有像在议事厅那样手足无措。他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声音放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是在做出一个郑重的承诺:
“绘梨衣,”他清晰地叫出她的名字,“我叫路明非。等雨停了,我陪你一起走一段路,什么时候你累了,再停下。”
这句话,不是对过去的告别,而是对未来的承担。
是对那个被囚禁在高塔里、带着伤痕的孤独灵魂的回应。是他褪去所有少年心气后,直面残酷真相的勇气与担当。
绘梨衣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波动了一下。她没有说话,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伸出了那只没有抱着布偶的手——那只紧握着徽章的手,掌心向上,递向路明非。
路明非没有丝毫犹豫,伸出自己的手,稳稳地、轻轻地覆盖在那只冰凉的小手上。他能感觉到她指骨纤细的轮廓,以及那枚徽章坚硬的棱角。
无关感情,只有幼稚的褪去。
就在两手相触的瞬间,梦境开始剧烈地晃动、褪色。仕兰中学的林荫道、梧桐树、阳光……如同被水浸透的油画,迅速模糊、溶解。
三个女孩的身影如同晨曦中的雾气,带着微笑,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只剩下他站在一片纯白的虚无之中。
“路专员。清晨6点整。”零平静无波的声音,像一把精准的冰锥,刺破了这虚幻的纯白。
路明非猛地睁开眼。
套房厚重的窗帘缝隙里,透进东京清晨灰蓝色的微光。水晶吊灯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晕。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没有梦醒的惊悸,只有一种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空明,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坐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梦里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凉的、带着徽章棱角的触感如此真实。窗外,城市苏醒的微光勾勒出钢铁森林的轮廓,冰冷而强大。
路明非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落地窗前。他凝视着这座庞大、复杂、隐藏着无数秘密与黑暗的城市,眼神平静,深邃,再也没有了初来时的茫然与怯懦。
昨夜梦中的告别与承诺,如同一次灵魂的淬炼。那个在仕兰中学唯唯诺诺、在卡塞尔学院挣扎求生的衰仔路明非,已经被永远留在了梦里。
站在东京晨光中的,是一个褪尽了所有少年稚气,眼神沉静如渊,准备踏入风暴中心的男人。
他不再装疯卖傻,他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知道要面对什么。
为了拯救过他无数次的那些幻梦,他要开始跑起来了。
他不再是少年。他是路明非。他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