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人团聚
棉纺厂的职工宿舍,跟其他厂一样,也是三四层的筒子楼。
不过,这里的楼又四幢首尾相连,围成一个大大的院子。
一个大院就是一个车间,一栋楼房就是两个,或三个班组。
大家上班一起,下班一起,非常方便管理。
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的关系,也处的相当亲近。
亲近到什么程度呢?
吃肉最好偷偷的吃,不然出门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还有像什么添大件,做棉被,打家具,说婆家,搞对象……
反正谁家有点风吹草动,转眼就全都知道了。
谭家住在其中的三号大院,谭画一进大门就嚷嚷。
“妈,我哥回来啦。”
“爸,我接到我哥啦。”
“你们快出来看呀,他现在黑的跟煤球一样。”
“哈哈哈哈,鹅鹅……”
不知道是“煤球一样的人”有意思,还是小姑娘的笑声太魔性,转眼,楼上楼下,哪哪都有脑袋探出来。
被无数人注视的谭棋,瞬间感觉自己成了一只猴子,还是光屁股的那种。
关键,这些人他也认不全呀。
没奈何。
谭棋只能咧着嘴,朝四面八方叔叔婶婶,大爷大娘,大哥大嫂的一通乱叫。
结果竟然声声有回应,没有一句掉地上的。
神奇不?
谭家的老俩口听到动静,也趴在东楼二层的栏板上探头。
“儿子,快回来,让妈好好看看。”
“来了!”
谭棋大步冲上楼,旋即六目相对。
高大魁梧,胡子拉茬的汉子,是他爸谭尚武。
他妈谢玉兰,身材高挑的同时,则多了几分南方女人的清秀。
因为她本来就不是燕京人,而是魔都人。
当年八里庄建厂时,北方缺少技术人员,组织便统一从魔都大批征调。
年仅17岁,却已经是熟练工的谢玉兰,就这样来到了燕京。
没过几年,又跟同样相貌、业务都突出的谭尚武结婚。
郎才女貌,千里姻缘,算是厂里的一段佳话。
不过,现在他们都老了。
才四十多岁,就已经头发花白,半脸皱纹,看着跟五十多岁也没啥区别。
“爸。”
“妈。”
谭棋一声轻唤,谢玉兰顿时泪如雨下。
几步冲过来,拉着儿子的袖子,嘴唇哆哆嗦嗦,却又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谭棋干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任凭女人发泄情绪。
父爱深沉,母爱热切。
为人子女,哪怕是接棒的,也得担着不是?
不知过了多久,谢玉兰终于哭饱了,拉着儿子要进屋。
谭尚武则还定在那里,叼着的烟卷快燃到嘴唇,也不晓得扔掉。
谭棋看到他也红了眼圈,便笑道:“爸,要不要我也抱抱您?哦,不哭喽,给你买糖吃哦。”
“跟谁俩呢?臭小子,没大没小!”
谭尚武满心感慨顿时消散,没好气的瞪着他,可瞪着瞪着就笑了。
谭棋也哈哈大笑,跟着父母走进家门。
行李一放下,谭画适时端来一盆面条。
“哥,上车饺子下车面,妈特意为你准备的。”
“哦,对对对,我还加了一个荷包蛋,赶紧趁热吃。”
“妈,我先洗把脸吧,脸上全是土。”
“行,画儿,给你哥倒水,水烫一点,让他热乎热乎。”
棉纺厂的职工,一般家里是不开伙的。
老老少少,一年到头都吃食堂,连开水也去食堂打,一分钱一暖壶。
不过,眼下是冬天,屋里得用煤炉取暖,这才顺便烧水。
谭画应了一声,拎起炉子上坐着的锡皮水壶,倒了大半盆,又递上雪白的新毛巾。
“还是妹妹好呀,乖巧又贴心,哥给你点个赞!”
“什么是点个赞?”
看着小姑娘满脸问号,谭棋嘿嘿直乐,却不给解释。
然后,脸上、手上、脖子擦完,毛巾黑了,水也黑了。
谭棋尴尬了两秒,装作没看见,放下就走,只留下谭画呆立当场,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哥,要不我也给你点个赞,请你把毛巾洗了吧?”
刚坐下的谭棋,顿时眼睛一亮。
这小姑娘够聪明啊,竟然能猜到什么意思。
当然,洗毛巾是不可能的。
“好妹妹,你就帮哥洗了吧,哥再给你比个六。”
“比个六?哥,你说话好奇怪啊,不过挺好玩的。”
“是吧?以后我再教你更多好玩的。”
“真的?不许骗人。”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我洗毛巾去了。”
谭画端着脸盆,笑眯眯的去了走廊尽头。
那里是公共厕所,外加一排水龙头,供大家洗漱。
谭棋见面条太多,又去拿来几个碗。
一直盯着他看的谢玉兰赶紧拦道:“儿子,别分,使劲吃,吃饱来。”
“妈,我又不是猪。”
谭棋自顾自的分着面条,笑道:“面条可是好东西啊,要是再来一瓣蒜就更美了。”
“蒜?放蒜了呀,面里有,你吃吃看。”
“是不用切的大蒜,剥开直接吃。”
“啊?那……那能吃吗?”
“陕北人的蒜,山东人的葱,南方人的糖,北方人的酱,那都是鼎鼎有名的。哦,听说梆子的欧巴酱,就是学咱们这边的,不知道为啥又学成了那个鬼样子。”
谭棋闲扯着,自己剥来两瓣蒜,就着面条吃的津津有味。
这架势把谢玉兰惊的瞠目结舌。
洗毛巾回来的谭画,则捂着鼻子,赶紧躲的远远的。
谭尚武又点了一根烟,吐出一个烟圈,道:“最近你们回来的知青挺多,只怕得有一两百人。”
谭棋点点头,又摇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政策刚调整没几个月,后面回来的人还会更多。”
“也是,那你得赶紧去街道登记,免得分不到好工作。”
“现在已经开始分配了?”
“嗯,我听说那谁家小子,11月回来的,已经分到了。你这回来的也不算早,别给耽误了。”
“好吧,我明天去看看。”
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工作无比重要。
因为它不只是一份工作,还是组织关系,是身份的保证。
你要是没个正经单位,那就是街溜子,走在哪儿都被人瞧不起。
娶媳妇就更甭想了,别说好姑娘,连娶凤姐都费劲。
粗犷的大蒜,配精细的面条,这滋味……啧啧啧。
谭棋吃饱喝足,又拿着衣服和澡票,去澡堂子里泡澡。
一个小时后,终于风尘洗净,通体舒畅。
再回家往床上一躺,立马睡的昏天暗地,宇宙无极,黑洞,白洞……
唯一不美的,就是居住环境太差。
走廊过道,家里家外都堆满了杂物,房子也小的可怜。
他们家双职工家庭,也只分到这套三十平米的。
屁大点地方又分为里外间,里间再隔成两个小间,他爸妈住一间,他妹妹住一间。
轮到谭棋自己,就只能在外间睡小床。
床前拿布帘子一挡,从小一直睡到大。
元月的燕京又干冷无比,厚厚的棉被一塞,连翻身都困难。
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到家了。
而且貌似一家人也都还不错,没有极品的。